《昨夜星辰昨夜风——最后的贵族李德裕》
第48节

作者: 玉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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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11-04-29 10:46:39

  直到这时,李德裕依然是白衣之人,跟着父亲远走淮南。几年后,李吉甫 回长安二次执政。几年间,长安风生水起,焕然如新。天子在元和八年又赐给他一个门荫名额。这一回,轮到李德裕了。
  二十七岁的年轻人得到的第一个官职是秘书省校书郎。
  李商隐的《无题》诗有一句“走马兰台类转蓬”。诗句里的“兰台”就是对秘书省的美称。也有人将它比喻为沧海上的蓬莱仙山。这里收藏着一个王朝的玉版宝书,不下五万卷。校书郎负责“校理典籍,刊正错误”,是很清贵的九品小官。从初唐诗人杨炯、王昌龄到元稹、白居易和大书法家柳公权,还有李商隐,都曾任校书郎。中唐以后,许多名臣初入仕途时,都先在浩若烟海的秘阁图书中浸淫一番,从书本中揣摩前人的智慧。年轻的李德裕望着书阁前“鸿雁冲飙去不尽,寒声晚下天泉池”的美丽景象,吟出了“仁者焉能效鸷鹗(音zhì è,凶猛的鱼鹰),飞舞自合追长离(即凤凰)”的激昂诗句来。

  兰台的梧桐烟雨中,末世的凤凰初试雏声,掠过了飘飞的蛟龙旗。
  李德裕没有在兰台久呆。秘书省归中书省管。父亲此时正是中书省的长官。他不得不回避。此后几年,李德裕在藩镇幕府辗转,一直到李吉甫星陨长安。按照中国的传统,李德裕辞官居家,为父亲服丧。在筑庐守孝的寂寥日子里,他悄悄度过了而立之年。
  三年期满后,李德裕脱下素衣,离家北上太原,去当节度使张弘靖的幕僚。
  这一年,裴度领军出征淮西,他推荐的判官书记就是李宗闵。直到此时,这位元和三年贡举案的主角才真正摆脱了元和三年制举案的消极影响,走出一条青云之路——两个恩怨纠缠一生的人,都走出了人生的低谷,很快就要在长安聚首了。
  两年后,张弘靖回长安,也把李德裕带了回来。
  “小堂绮帐三千户,大道青楼十二重”,长安还是过去的长安,只是一代人如垂叶落花,在风中凋零殆尽:父亲病殁;李藩更是墓木已拱了;武元衡被刺杀;而李绛几年来一直郁郁寡欢地生活在吐突承璀的阴影里。在扬州的几年中,吐突承璀比较低调。他早听说淮南(今江苏、安徽两省中部)节度使李鄘(音yōng)禀性刚强,心里先存了三分忌惮。两人倒也相安无事。渐渐地,这个权阉竟然对李鄘心生好感。当他调回长安后,一道拜相的诏书从长安递送到扬州。这当然又是吐突承璀的手腕。他甚至没有问李鄘愿不愿意。

  封麻拜相,是传统读书人一生梦寐以求的事。当金盘玉箸摆开,美妙的音乐响起,前来送行的大小官员纷纷端着玉斝金钟,上前道喜,李鄘却在喜气洋洋的时刻潸然落泪:“宰相之任,非吾所长也。”
  靠权阉的推荐才当上宰相,让一生刚强的李鄘深感羞耻。西行长安的路上,他磨磨蹭蹭,走得非常慢,慢得云也停了,雁也落了。可巍巍帝京,到底还是出现在视野的尽头。一踏入春明门,李鄘就告诉前来接风的人,自己病了,很重,没有办法入宫。他意兴阑珊地回到府邸。朱门在身后关上,就再也没有开过。这位宰相,既未谒见天子,也没有踏足政事堂……没多久,李鄘在家中病亡。朝廷赐给他的谥号是“肃”——倒算是一个非常贴切的字眼。

  只是,世间又少了一位赵郡李氏的英物。
  重掌大权的吐突承璀容不下夙敌李绛。这位前宰相不得不拖着有病的腿脚离开长安,外任华州(今陕西省华县)刺史。华州前据华山,后临泾渭,景致非常美,离帝京又很近,吸引很多长安的权贵来此求田问舍。吐突承璀在华州也有很多田地。依仗主人的势力,庄园中的恶奴骚扰地方,横行不法。前任刺史束手无策。等李绛到任,毫不犹豫地下手整治。吐突家的恶奴纷纷落网。
  不过,元和时代剩下的时间里,风骨铮铮的前宰相已经被边缘化了。
  李纯不再是当年那个的李纯,沉湎在中兴明君的颂歌声中,流连舞榭歌台、红颜绿鬓,没有时间听一听李绛的话语,和他聊一聊天下——美好时光就要结束了。元和十五年正月二十气,血光笼罩着中和殿。太子李宥(唐穆宗)、右神策军,还有许多姓名不详的人物共同导演了一起宫闱血案。李纯和吐突承璀神秘地死去。李绛不用再看那位冤家对头的嘴脸,也失去了信赖过他的天子。
  李德裕象一位万里烟尘客,不知不觉中错过了大唐中兴的一晌繁华。不过,他要比李绛幸运得多。当年的太子,今天的天子对李吉甫印象不错,爱屋及乌,对李德裕也是青眼有加,不仅让他入翰林学士院,还慷慨地赏赐金鱼紫衣。只是,这位柔弱的天子堆砌落花千片,也只能无奈地送走了三春桃李。在雨渍花零的季节,李德裕慢慢接近权力核心:
  内宫传诏问戎机,载笔金銮夜始归。

  万户千门皆寂寂,月中清露点朝衣。
  清人翁方纲在《石洲诗话》中说:“李赞皇(德裕)诗亦轶伦,虽不敌香山(白居易),亦权(德舆)、武(元衡)二相之匹也。”这恰如其分地点出了李德裕在诗歌上的造诣。这首小诗以自画像的形式,勾勒出了一种骄傲的人生姿态。
  遥想当年,诗人上官仪在上朝途中,步月徐辔,吟出“脉脉广川流,驱马历长洲。鹊飞山月晓,蝉噪野风秋”的诗句。音韵清亮,大小官员仰望他,如同神仙中人一般。李德裕这首小诗不如上官仪的《入朝洛堤步月》优雅含蓄。可我喜欢字里行间自夸自赞的孩子气。就象是一个稚气的孩童写的,刚刚做了一件很露脸的事情,唯恐旁人不知晓似的到处宣扬。忽然又省悟到自己好像有些得意忘形。后两句中,他极力地抑制住兴奋,压低了声调。可终究还是留下了点清亮的尾音。

  在翰林学士院,李德裕认识了自己一生的密友。
  一位是诗人元稹。八岁丧父后,他在母亲郑氏的教导下刻苦读书。这个早慧的才子九岁写文章,十五岁两经擢第,二十四岁授校书郎,比李德裕入秘书省时还要年轻几岁。后来,他又参加了制举,结果独占鳌头。这是一段少年壮志不言愁的岁月。不过,元稹后来走的路与李宗闵相似。得罪了某些嚣张的阉人后,他被一下贬到江陵(今湖北省荆州市)。十年蹉跎,改变了他。重回长安的元稹变得世故、功利,再加上天子很喜欢他的诗,“元才子”终于时来运转,成了最炙手可热的翰林学士。蜀中名妓薛涛听到这个消息后,还亲手制了百余小幅松花笺,题诗送他。春风满面的元稹欣然写下《离体诗》回赠:“长教碧玉藏深处,总回红笺写自随。”

  另一位是李绅。他的诗歌造诣略逊元稹。可一句“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使他的名字被中国多少代孩子记住。
  对李德裕和李绅、元稹,新天子一直青眼有加,希望他们的勃勃生气带给自己的时代盎然春意。在学士院的那段时光里,三人一起吃蓬莱池中的鱼,再喝上几杯宫里郢酒坊酿的烧香酒,写几首诗你唱我和。出色的文笔、逍遥的生活,再加上“内相”的显赫地位,世人把他们称为翰林学士院的“三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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