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04-08　07:44:49

　　第三篇：星辰有角——李德裕的祖父与父亲（附李绛）10
　　魏州是魏博节度使牙门所在地。当时的节度使，是杀兄屠弟、暴虐之极的田季安。进士邱绛因一点小事惹怒了他，被贬为下邑县（今河南省夏邑县）的县尉。这个倒霉的人没有想到，几个悍卒受田季安的指使，在去往下邑县的驿路边挖了一个深坑。等他一到，立刻被推入坑里活埋。当时，人们都将这件事与李锜在浙西活埋崔善贞相提并论。
　　那一年，田季安的疯病越发严重了。

　　失控的病人在叫嚣、在杀戮……恐怖的阴影象黑云一样，低低地压在节度厅的飞檐上。不得已之下，田夫人只好把丈夫强行迁到别的地方。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被推到了节度厅居中的座位上，茫然地看着成群的将领。田夫人希望儿子能暂时以节度副大使的身份执掌军权。可是，有谁会甘心听命于悍妇孺子呢？一片焦躁不安的气氛中，田季安咽下最后一口气，结束了放荡暴虐的一生。
　　情形和几年前差不多：老的节度使身亡，儿子试图世袭父亲的位置。只不过，地点从成德军牙门所在地恒州（今河北省正定县），换到了魏州，人物从王氏换成了田氏。消息传到长安，在河北失败过一次的李纯又开始考虑动用武力，解决“河北故事”。是重蹈覆辙，还是改弦更张？选择就摆在面前。
　　李吉甫和李绛都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一个难得的契机，但是思路却有很大的不同。
　　李绛看到田季安的儿子乳臭未干，既不能决断纷乱如麻的政事，也无法让帐下跋扈的将领心服。时机恰当的时候，一定会涌现出实力派人物取而代之。到那时，田家母子没有身首异处、曝尸辕门就算万幸了。哪还要大动干戈？按照李绛的分析，无论谁把那个孩子撵下节度厅，都会引起周围几个藩镇的公愤。他们把父子世袭当成“河北故事”。谁都害怕自己死后，帐下将领也会群起效仿。一旦被河北的其他藩镇孤立，取代田怀谏的人就只能倒向朝廷，否则会被碾为齑粉。

　　听了李绛入情入理的分析后，李纯点了点头，同意静观其变，选择最好的出手时机。毕竟，前几年在河北的挫折记忆犹新。
　　魏博的事态演变与李绛的预判相去不远。田家母子无知无能，家僮趁机弄权，引起了帐下大将的愤怒。数千士卒突然哗变，杀进节度牙门，把大将田兴推上了节度厅中央的宝座。听说魏博有变后，李纯立刻在延英殿召见宰相，商讨对策。李绛力排众议，主张在魏博众将推举田兴的表章送来前，抢先册封田兴。田兴虽与田季安同族，禀性却是天差地别。他知书达礼，喜读《春秋左氏》，颇有儒将之风。田兴执掌军权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六州地图献给长安，公开表示放弃割据。李绛坚信，只要对这位魏博六州的新领袖推心置腹，一定能换回他的忠诚。

　　“朝廷恩威得失，在此一举。”李绛掷地有声的话语回响在延英殿里，久久不散。
　　李纯迅速的反应赢得了先机。当田兴收到长安快马加鞭送来的节旌时，感动地流下了泪水。在李绛的劝说下，李纯大赦囚犯，免除魏博赋税徭役一年，还从内库中取出一百五十万缗，赏赐给魏博将士。宫中阉人一片哗然，纷纷找到天子，说赏赐实在太过丰厚。李纯把反对的声音转告李绛。李绛告诉他，只有收买人心，才能把势力楔入原本铁板一块的河北。如果发十五万大军攻占六州，顺利的话也要一年时间，军费又何止一百五十万缗。

　　李纯高兴得连连点头：朕蓄聚财物，就是要用来平定四方；如果藏在府库，有有什么用！
　　一百五十万缗在魏州引发了雷鸣般的欢呼声。周围几个藩镇派出使者来劝阻田兴。他们刚刚踏入魏州，就目睹此情此景，面面相觑（音qù]，看），只留下一声叹息。
　　魏博六州堪称富甲山东，加上民风彪悍、士卒精锐，从汉朝末年开始就是河北的核心地带。许多英雄都在此地建立自己的王朝或霸府政治。到了晚唐，魏博六州北连卢龙、成德，共同构成了一个胡化了的河北；向南可以兵临淮西与平卢，地处几个割据藩镇的腹心之地。田兴（天子赐名田弘正）的归降，扭转了河北，乃至整个天下的局势。从此，河北三镇三位一体、互为表里的局面被打破。魏博精锐在田弘正父子的率领下，马不停蹄地攻淮西、破平卢，威慑成德与卢龙，才有了“元和中兴”。

　　不过，我们不要因李绛发挥出色，就忽略了李吉甫在收服魏博时的作用。事先，他就奏请把大将薛平调到毗邻魏博六州的滑州（今河南省滑县），担任义成节度使。薛平的父亲曾是安史叛军中的悍将，也是评书《薛刚反唐》的历史原型，在河北颇有声威。不过，薛家归唐后对朝廷倒是忠心耿耿。在魏博还形势不明朗的时候，李吉甫将这么一位大将派往滑州，控制从西南方向出入魏博六州的咽喉要地，显然有勒兵观变、静待时机的意图。

　　李纯将一张大大的地图挂在浴堂殿的粉壁上，满怀希望地指着李吉甫说：朕每日都在研究这张地图，相信事态一定能如卿所预料的那样。
　　李绛一手软、李吉甫一手硬，看似矛盾，却相辅相成。在两只手的控驭下，一贯嚣张的魏博牙兵破天荒没有再提割据的事。可以说，李绛审时度势的应变机巧，加上李吉甫的武力后盾，共同扭转了整个局面。当更弱小，却更嚣张的淮西试图挑战长安的权威时，他们就可以更从容地去应对了。
　　早在出镇淮南的时候，李吉甫就开始为铲除淮西势力作准备了。淮南节度使驻扬州，可李吉甫主动上奏朝廷，想舍弃那春风十里、烟花明媚的繁华胜地，把节度牙门迁徙到经常遭淮西悍卒劫掠的寿州去。他想离淮西更近些、再近些，给吴少阳巨大的压力。
　　借魏博归顺的机会，李吉甫立刻紧锣密鼓，针对淮西做出了一系列周密的布置。
　　在洛阳城北的黄河上，有南城、北城、中潬（音tān）城，称为河阳三城。河阳精锐驻扎在边上的怀州（今河南省沁阳市），目的就是镇守三城，防止东北方向的魏博军取道河阳，从北面威胁东都。田弘正献图效忠后，这支军队坐镇怀州似无必要。李吉甫将他们南移汝州。这道命令震动了魏博六州。多少年来，他们与长安刀兵相见，水火不容，彼此都怀有深深的戒心。现在，李吉甫主动将精锐从河阳撤了出去，解除了魏博侧肋的威胁。无保留的信赖比任何官爵或赏赐都更让田弘正感动。后来，朝廷拜他为检校尚书右仆射，还赏赐军费二千万。田弘正却说：河阳军南移更让我感到欢喜。

　　淮西人的感受却完全不一样。汝州北依嵩山、南接伏牛、正好隔在洛阳和淮西之间。河阳精兵进驻汝州，象屏障一样护住了东都。在他们南面是唐州（今河南省唐河县）；北面则是许州（今河南省许昌市），有号称天下第一的忠武军步卒。河阳军南移，将三个州连成了一片，在淮西的西边形成了一个咄咄逼人的半月形。吴少阳立刻感受到巨大的压力。不仅如此，李吉甫还起用田氏的子弟担任唐州刺史。魏博军感激涕零，发誓效忠朝廷，后来成为征伐淮西的主力。

　　可以说，李吉甫为平定淮西准备好了一切，只等隆隆战鼓擂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