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星辰昨夜风——最后的贵族李德裕》
第40节

作者: 玉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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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11-04-02 08:50:20

  第三篇:星辰有角——李德裕的祖父与父亲(附李绛)8
  正如说书人所说:花开三朵,各表一枝。南祖房李藩外,东祖房在李峤后又出了一位宰相,叫李绛。在李吉甫离开翰林学士院后,他是最受器重的翰林学士;在李吉甫离开长安后,李绛又一直留在李纯身边。先淮西、后河北、先对付吴少诚、吴少阳兄弟,后对付王承宗的建议,就是他提出来的。
  李绛是那种风骨铮铮的人物。

  我曾说过,印象中贞观时代的太极宫像一间挂满镜子的房间。魏徵就是一面镌刻着古朴花纹的古镜,闪着青冷的光。自他去世后,没有镜光的时光流逝得快。一直到李纯追寻贞观遗迹的时候,空了许久的粉壁上才又挂上了一面“可明得失”的铜镜。这一次,是李绛真实地把镜像呈现给镜子前面的天子。在我看来,变过节、结过党、好过虚名的魏徵身上的光芒,远不如李绛纯粹、明净。
  李锜之乱被镇压后,他从浙西百姓搜刮来的钱财都落入了天子手里。当时,李绛还在翰林学士院,极力主张拿这些钱财去抵浙西穷人该缴的租税。李纯也从善如流。消息传出,江南一片欢腾。还有一次,天子认为大臣随意批评朝政,打算谪贬一两位,来警告那些信口开河的人。又是李绛站出来反对:堵住天下人的嘴可不是国家之福。
  在长安,有一个专为天子喂养鹰犬宠物的五坊。里面的人常以搜罗鹰犬为名勒索百姓,恶名远扬,人称“五坊小儿”。与长安相隔咫尺的华州(今陕西省华县)山水环绕,是鸟兽栖息地,也成了五坊小儿经常滋扰的地方。李绛出任华州刺史时,天子很严肃地警告五坊使,千万不要去华州招惹李绛。就连李纯自己,对李绛都有些敬畏。有一日,他见天气晴好,想到禁苑行猎取乐,才走到蓬莱池边,突然踌躇不前。片刻后,李纯面带尴尬之色,对左右说:今天还是回去吧。

  随从们都有些错愕,问起缘故,李纯吞吞吐吐地说道:李绛曾劝我不要狩猎,今天取乐,恐怕明天他又要罗嗦了——这个情节是不是似曾相识?让我们回忆起一百多年前,唐太宗一听见魏徵的脚步,慌忙把心爱的鹞子藏进怀里,生怕被他看见。只不过,这一回是李绛像一面铜镜,照出天子的慌张模样。
  和先祖“天下楷模”李膺(音yīng)一样,李绛把藏在深宫里兴风作浪的阉人看成了自己毕生的敌人。他曾一再控诉阉人种种不法情形,可李纯多当成了过耳秋风,实在不能装聋作哑时,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阉人们怎么敢说别人的谗言呢?说了我也不会信的。
  可李绛却说:他们时刻围绕在天子身边,谗言也就如细雨润物,渗透进天子心里。阉人败坏国事,一件件都写进了史册。怎么能不防微杜渐呢?
  诚如李绛所说,自幼生长于深宫的天子与阉人们朝夕相伴。可也正因如此,他们之间有不为外人知的深厚感情和默契。这是李绛所不能理解,也不能容忍的。李纯最宠爱的阉人,毫无疑问是吐突承璀。在东宫时,他就陪伴在天子身边,一起度过了李诵禅位前后那段微妙、凶险时光。有这重渊源,吐突承璀超越许多赫赫有名的宦官,一跃成为元和时代的头号权阉,也就成了李绛的头号劲敌。
  元和时代最开始的几年风生水起,气象万千。耳畔赞歌如潮,使李纯有些飘飘然。吐突承璀凑趣地掏出一万缗钱,要在安国寺树一方《圣政碑》,为李纯歌功颂德。他得意洋洋地告诉众人,这块碑要和《华岳碑》一样规模,引来一片惊叹。要知道,《华岳碑》“制作壮丽”,是开元盛世的象征,号称“天下第一碑”。为了将这方高五十多尺、宽十多尺、厚四尺五寸的巨石从渭北运到华山脚下,当年无数民伕顶着刺骨寒风,在长路上泼水成冰,再把巨石拖过结冰的路面……难道这一幕又要在天寒地冻的日子里重演?

  李绛的奏章送到御案时,吐突承璀就在旁边。李纯转过头,警告他别再树什么碑,就连已经盖好的碑楼也要拆掉。吐突承璀心有不甘,推说碑楼太大,要慢慢毁除。李纯是何等人物,一眼就看穿了吐突承璀想使出拖延战术,冷冷地抛下了一句话:多些牛来拖!
  几天后,碑楼在震天动地的巨响中轰然倒塌,烟尘滚滚——足足用了一百多头牛。
  不过,吐突承璀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可没有动摇。长安出兵讨伐王承宗,数万大军的指挥权竟然交给了这位长在深宫、从未上过战场的阉人。这个荒唐的任命,换来的是一场又一场败仗。等吐突承璀灰头土脸地回到长安,等待他的是李绛措辞尖锐的弹劾。结果,这位红极一时的权阉人丢掉了左神策军中尉之位,降为军器使。
  阉人们终于意识到,李绛留在学士院实在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在他们的操纵下,李绛从青袍朱绶的中书舍人,升为四品的户部侍郎,掌管了户部。代价则是离开学士院。阉人们想施展明升暗降的惯用手法,把李绛调开,不让他在天子身边议论政事,批评人物。阉人的伎俩,李纯心知肚明,只不过没有点破罢了。有一回,他问李绛:前几任户部侍郎经常向我进献额外的赢余,怎么你什么也没有进献?

  户部替掌陛下理财,收支都有一定的依据,哪有什么赢余算是额外的?李绛直截了当地回答:如果把户部库房的财物送进宫里的库房,就叫进献,那就如同把财物从东边搬到西边。何必呢?要说有什么用,不过是用公家的东西骗取陛下的宠幸罢了。
  李纯频频点头。也许从那时起,他就暗暗下定决心,要把相位留给李绛。如果说还有什么障碍,就是吐突承璀了。丢了左神策军中尉后,他对李绛恨之入骨。李绛也是针锋相对,不断揭发吐突承璀的种种劣迹,有一次他的话锋实在太尖锐了,李纯脸色大变,气鼓鼓地说:你说的话太过分了吧!
  李绛流着眼泪说:如果我不说出吐突承璀有多嚣张,是我辜负了陛下;我把话讲出来,陛下不爱听,则是陛下辜负我。
  想起这一幕幕,李纯不能不再三斟酌。宰相是外朝领袖,吐突承璀是内庭首脑。他可不愿意看到内外对峙的紧张状况。不料,一桩案件,使问题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解决了。
  事情的原委不算复杂。在唐朝,护卫宫廷的本是以羽林军为首的北衙六军。时入中唐以后,左、右神策军取代了北衙六军。阉人担任的神策军护军中尉也就成了禁军真正的统帅,掌握着长安最强大的军队。羽林大将军品级与宰相相同,却失去了军权,成了一个虚衔。当时的羽林大将军孙俦(音chóu)不甘心在清冷的宫墙外充当仪仗摆设,很想调任节度使。毕竟,节度使在地方上威风八面,有兵权、有地盘,也就有滚滚的钱财。经过一番运作后,他搭上了阉人刘希光这条线。刘希光收下了孙俦送来的二万缗后,满口应承。

  没想到,这桩丑闻败露了。
  就在不久前,发生过类似的案件。一个右金吾大将军想用三万缗贿赂右神策军中尉,也是谋求一个节度使。只不过,右军中尉揭发了他。在那一案中,有三人被处死。有此前例,受贿的刘希光难逃一死。可人们相信,他只不过是一个经手之人。刘希光当时任弓箭库使,根本不能左右节度使人选。孙俦愿意拿出二万缗,是看中了刘希光背后的吐突承璀。李纯没舍得赐死吐突承璀,把他贬到淮南任监军使。事后,天子故作轻松地对李绛说:吐突承璀不过是个家奴,朕去之轻如一毛。

  就这样,李绛拜相的最大障碍不复存在。一个月之后,他接到了白麻诏书。
  史书上说魏徵是一个以话语来影响历史的人物。李绛也是如此。他的语言还夹在《资治通鉴》的书页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言之不行,无益也;行之不至,无益也”、“大臣持禄不敢谏,小臣畏罪不敢言,管仲以为害霸最甚”、“知人诚难,尧、舜以为病。然循其名,验以事,所得十七”、“知忧先于事,故能无忧;事至而忧,无救于事”……能说出这些话,靠的不止是智慧,更是敢于直言的勇气。所以,李纯曾由衷地赞美道:“(李)绛言骨鲠,真宰相也”——李隆基的一句“真才子”, 李纯的一句“真宰相”,支撑起了整个赵郡李氏东祖房的传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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