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星辰昨夜风——最后的贵族李德裕》
第35节

作者: 玉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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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窦参一生担任的官职多与司法有关,如县尉、大理司直、侍御史和御史中丞。他素有刚直的名声,刑罚从严,不畏权贵,就连宰相也颇为忌惮。这样一位强悍人物拜相,自然也引起了各地藩镇的不安。象平卢(今山东省大部)节度使,表面上送窦参一份厚礼,暗地里却用更重的一份厚礼去贿赂唐德宗左右的阉人,试图要扳倒窦参。应该说,窦参拜相后行为也不够检点,颇有元载专权独断、结党营私的遗风。更遭人非议的是,他的侄子口风不紧。谁要高升,谁要调肥缺,任命还没下,就被他到处宣扬。大臣们都轻蔑地称他为“喜鹊”。

  等到窦参被贬到潇湘,宣武(今河南省开封市、商丘市,安徽省亳州市)节度使公然送了他五千匹绢。四王二帝之乱,让唐德宗吃尽了藩镇的苦头。这个庸庸碌碌的帝王后半生对藩镇畏如狼虎,又恨又怕。在心底里,他对朝中大臣结交藩镇有种病态的敏感。听说了这件事后,天子动了杀心。这件事多少有些蹊跷。窦参曾兼管过盐铁转运。他大力整顿漕运,触及运河沿岸几个藩镇的利益。宣武军就是其中之一。在这个敏感的时候,节度使怎么会突然送一份厚礼给无权无势的前宰相?

  学者傅璇琮猜测,那是一种别有用心的陷害。
  由于窦参曾孤立陆贽,还指责过他主持的科举有舞弊。所以,阴险的小人们觉得,陆贽一定很乐意看到窦参被陷害。可是,他们失望了。陆贽对唐德宗说:把窦参“置之死地,恐用刑太过”。他还提到了当年冤死的刘晏。这个清廉、干练的大臣掌盐铁、漕运时间远比窦参长,也得罪了不少人,最后含冤而死,化为三尺白绢上的亡魂。陆贽希望唐德宗不要痛下杀手。可杀心萌动的天子根本听不进去。窦参最后还是被赐死在比忠州更遥远的邕州(今广西省南宁市)——罪过和仇恨,却让陆贽一个人背。

  如果说陆贽有什么错,就是他误把李吉甫看成“喜鹊”那样的小人,硬是贬到明州。当陆贽流落忠州,小人们又想找一个庾准那样的刽子手。李吉甫就是在这个背景下调任忠州刺史,成为陆贽的上司。
  就在小人们喜滋滋地等着欣赏又一出快意恩仇的老套情节时,李吉甫却做出了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抵达忠州后,他立刻去拜访陆贽,向这位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表达一片尊重之情。李吉甫想告诉陆贽,这个黑白颠倒的世界上,至少还有一个人是能分清是与非、黑与白,分清公理和私怨的。他不象庾准,是个不读诗书,只知道凭借柔媚之术巴结宰相的小人。藏在长安雕梁画栋间的奸佞小人有什么样的蛇蝎心肠,李吉甫一清二楚。自己与陆贽间的恩怨,不过是一场误会,是两个有志挽救时局的君子间的误会——本质上讲,他们是一样的人,又何苦去演绎冤冤相报的诡异循环?

  当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过往的不快刹那间烟销云散,消逝在又一阵杨柳风中。
  陆贽在忠州平静地渡过了温暖的十年时光。即使在最后的日子里,他也还惦念着被疾疫苦苦折磨的黎民百姓。这位前宰相精心整理出《陆氏集验方》五十卷,医治蛮儿巴女的疾病。
  李吉甫的器量赢得了世人的交口称赞,可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谋害陆贽的如意算盘落空后,小人对李吉甫恨之入骨。整整六年,他没有得到任何升迁的机会。“江北不如江南暖,江南好断北人肠”,这位赵郡李氏的子弟踯躅(音zhí zhú)在鬼魅流窜的穷山恶水间,成了一位浪迹天涯的断肠人,最后被放逐到鬼气森森的饶州(今江西省东北部)。
  近来,这个地方的几任刺史在任时间都很短,相继病死在衙门里。于是,一个衙门闹鬼的故事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邪,越传越离谱。无知男女,简直把衙门看成禁地,一步不敢踏入。有这么一群惶恐不安的官吏,饶州的刑名、钱粮一塌糊涂,也就可想而知了。奸邪之辈见衙门如此软弱,趁势兴风作浪。好端端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竟然民不聊生,真的变成了鬼魅横行的人间地狱。

  初到饶州,李吉甫就风闻衙门闹鬼。可他仿佛不知有这么一回事,命人将衙门清扫干净,就搬了进去。安顿好之后,李吉甫照常断案理事。也曾有几位好心的属下跑来提醒他,可这位新刺史笑着说:如果衙门中有神灵,那么它一定会喜欢正直的人;如果衙门中有妖怪,那也是邪不胜正。人有失德的地方,妖孽才会猖狂——看看自己,李吉甫可没觉得有什么失德之处。

  和父亲一样,他治理饶州也是从捕盗入手。在很短时间内,李吉甫就捣毁了盗贼的巢穴。破除了鬼神的迷信,官吏安定下来了;扫清了盗贼,百姓安定下来了——饶州终于风平浪静。
  这时候,从长安传来唐德宗驾崩的消息——一段凝结着冷露寒霜的历史书页终于翻过去了。
  刚刚登基的李诵(唐顺宗)想起了被弃置在忠州十年之久的陆贽。召唤他回京的诏书还没送到这座荒城,饱经沧桑的老人就一瞑不视,到底没有等到沉冤昭雪的那一天。病了半生的李诵把帝位禅让给太子李纯(唐宪宗),不久也在兴庆宫驾崩了。断肠人李吉甫终于等来了回长安的日子。死者已矣,生者迎来了一个叶葳蕤(音wēi ruí,草木茂盛)、花烂漫的元和时代。

  元和初年,麟德殿西重廊下的学士院桃李初开,给人一种生气勃勃的印象。“纱幔薄垂金麦穗,帘钩纤挂玉葱条”,隔住了阳光下的满园春色。帘幕中,一片寂静。翰林学士李吉甫正心事重重地研磨着一池浓墨。
  四天前,宰相之位出现了空缺。他刚接到旨意,要草拟一纸拜相的白麻诏书。谁会是那个幸运儿呢?
  在李吉甫回长安的一年多时间里,朝廷先是挫败了西川(今四川省成都一带)的叛乱,接着又平定了夏绥(今宁夏大部、陕西省北部),一扫前些年的颓唐气象。前朝留下来的几位大臣,多少年来习惯了唐德宗对藩镇的姑息忍让,一时间还跟不上新天子李纯的思维。他们害怕同藩镇发生冲突,更害怕重演“四王二帝之乱”,使他们不能继续在长安过那种纸醉金迷、夜夜笙歌的惬意生活。这种畏首畏尾的姿态让李纯很不屑。在一片佝偻(音gōu lóu,弯腰)的身影中,只有少数几人敢于对藩镇摆出强硬姿态的人物。李吉甫就是一个。他坚定地支持铁血削藩之策,不长时间就当上了承旨,居翰林学士之首。

  当李吉甫展开那张写有新宰相名字的纸张时,可能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翰林学士起草诏书,充当天子的顾问,隐然与外朝的宰相、内廷的枢密使三权分立,构成长安的决策中枢。陆贽在“四王二帝之乱”中的出色表现,更为学士们赢得了“内相”的美名。作为学士之首,十七年中有十一位承旨当上了宰相。这一年,李吉甫年届半百了。半世漂泊,让他感到留给自己的时间实在是不多了。两年来的出色表现,使李吉甫有理由期待更上一层楼。

  雪白的纸张徐徐展开,一个淡墨书写的名字映入眼帘:武元衡。
  武元衡是武则天(武曌,音zhào)娘家的后裔。从祖父武平一开始,就没有沾染武氏一门骄横专断的风气。当政治旋涡吞噬了武家多少显赫一时的人物,他们这支却没有受太大的影响。武元衡相貌俊美,也是当世有名的才子。那首“麻衣如雪一枝梅,笑掩微妆入梦来。若到越溪逢越女,红莲池里白莲开”,可算唐诗中色彩对比最强烈的诗了。晚唐人将元和诗人为六派,武元衡被评为瑰奇美丽一派的掌门人。他结交的,多是才子。连西蜀女诗人薛涛也把武元衡看成知音。更难得的是,英俊的容貌下藏着端方的人品。有一回延英殿奏事后,唐德宗目送这位中唐第一美男子渐远的背影,用很欣赏的口吻对左右说:“元衡真宰相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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