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星辰昨夜风——最后的贵族李德裕》
第31节作者:
玉搔头 鬼的聚会也是有规律可循的。每到风雨晦冥,明锐的雨线由疏而密,从阴霾密布的天空中簇落。在白茫茫的水汽中,疲惫的长安被刺骨的寒湿冻得面皮青紫。刚才还人声鼎沸的东市忽然什么都烟消云散似地安静下来,连黄犬的狺(音yín)狺也有一声、没一声地。九陌红尘中忙忙碌碌的人们纷纷回家,避一避这愁煞人的秋雨秋风。飞舞的青蝇们也几乎一瞬间就从长安的表面消失得无影无踪。无家可归的鬼们却在这时成群结队,聚集到务本坊的西门,聚集成鬼市。茫茫九衢(音qú,大街),到处是鬼的喧嚣,忽远、忽近、忽高、忽低的,似乎是无处不在。空气里,水面上,每一个圆涡、每一颗雨珠都咧开嘴。无数张口在秋风中纵声吟啸同一个句子。侧耳聆听,似乎是诗鬼李贺的一句旧作在反反复复:
落寞谁家子?来感长安秋。
象是对我说的,又好象不是。我们已经讲了那么多,从汉朝末年讲到魏晋,又讲了南北朝,还从初唐说到了盛唐,盛唐结束后又讲了很多年。但这还远不是赵郡李氏故事的全部。对一部要写李德裕的稿子来说,这些情节都还是辅线、是枝节,还仅仅是一篇宏大叙事的背景、补充和旁衬。故事的主要情节,还没有真正展开。对于一段历史来说,真正的高丨潮丨却很可能已经过去。
那你还要不要跟我一道,伫立在唐朝的最中央?
伫立在长安秋暝里,听风、听雨、听鬼唱歌,听青蝇问吊——也听一段风起叶落的故事会有怎样的结局。
(第二篇完)
日期:2011-03-14 14:30:37
第三篇:星辰有角——李德裕的祖父与父亲(附李绛)1
黄沙黄云,白风白草,距离长安万里之遥的西域一派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壮丽景色。碛(音qì)路边,两位青衿(音jīn)飘飘的读书人伫立在风中,依依不舍地执手话别。身材略矮的那位是诗人岑参。他那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写尽了天山脚下的雪色霁光。
魁梧的那位,名叫李栖筠,也是一位书生。
在盛唐时代,这种场景实在是屡见不新鲜。那时的所有读书人三尺青锋一出鞘,就是龙吟般锵的一声清响,如果“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他们自比是“脆叶欺门柳,狂花笑院梅”的柏树,没能种在长安的楼台,就在浩瀚沙漠里扎下根。渴望建功立业的心是多么喜欢辽阔的西域,喜欢它“地上多髑髅(音dúlóu),皆是古战场”。在葱岭那一边、西海的尽头,有金戈铁马的广阔空间,还有大丈夫的盖世功业,在等待着这群投笔从戎的书生。
几年前,葱岭(今帕米尔高原)西边爆发了一场著名的战役。怛罗斯(今哈萨克斯坦共和国江布尔州)城下,被誉为“山岭之王”的唐朝名将高仙芝败在黑衣大食(阿拉伯帝国)的快马弯刀下,黯然离开了朔风飞扬的西域。不久,他的判官封常清就任安西(今新疆的南疆)四镇节度使,代替高仙芝。大约在这前后,李栖筠万里跋涉,来到了天山脚下,出任判官,与诗人岑参成了同僚。
封常清斜眼跛足,但才略过人,过去数年间辅佐高仙芝在大漠绝域立下赫赫战功。接过安西节旌后,他很快就攻破勃律国(今克什米尔北部),重新打开了西出中亚的道路。大唐“兵威冲绝漠,杀气凌穹苍”,再次拥有了万丈雄心。这位新节度使就是李栖筠、岑参这些判官的榜样。他们渴望象封常清那样,飞书走檄、纵马横刀,走上一条拓土开疆、拜将封侯的人生路。
只是,这些书生没有想到,决定他们命运的地方,不在葱岭碛海的战场,而是在万里外的长安。
温泉水暖、骊山歌飞,杨贵妃回眸一笑,笑醉了君王的心。唐玄宗(李隆基)老了,老得“脉搏暗弱,目光锈蚀班驳,生命长满了褶皱”。杨妃的三个姊妹纷纷晋封国夫人。最致命的,是她的族弟杨国忠当上了宰相——当时没有人知道种种迹象意味着什么。如果有人先知先觉,洞见到让人心醉的盛世时光还剩下不到七年,不知要如何面对眼前的繁花似锦、美人如玉。
刚刚立下战功的封常清兴冲冲地回长安。他要借觐(音jìn)见天子的机会,详细地说一说如何与大食争霸西域——没想到,这是一条不归路。
在华清宫,封常清见到唐玄宗。天宝十四年十一月十六,正是“天上胡星孛,人间反气横”的非常时刻。七天前,深受天子信赖的安禄山在渔阳擂响了反叛的鼙鼓——直到昨天,昏聩的唐玄宗才相信这不是一个谣言。
封常清临危受命,匆匆告别了凤阙龙闱,东赴洛阳。叛军的铁蹄就在眼前,可他麾下的安西精锐还远在万里外。天子交给封常清的,尽是老弱残兵和匆匆募来的新卒,不可能抵挡叛军的铁骑。很快,他就败出洛阳。在路上,封常清遇到了老上司高仙芝。两人决定一道退到长安的东大门陕州(今河南省陕县),想依托天险潼关,为这个盛极而衰的王朝保留几分元气。可是,听了谗言的天子将他们双双赐死,又逼接替他们的名将哥舒翰贸然出击。结果,潼关失陷,京城的门户洞开……
这一刻,唐朝走到了极盛而衰的转折点,从此开始走上一条下行线,加速下滑——这就是李栖筠祖孙三代人演绎人生的大背景。
长安城破的消息传到了西域。“西京疲百战,北阙任群凶”的残酷现实,使豪气凌云的安西豪杰们终于意识到:西域之梦永远地碎了。快马递来了朝廷的调兵令,新登基的唐肃宗(李亨)要安西铁骑火速驰援中原。“奇兵不在众,万马救中原”,今天李栖筠就要率七千精兵东奔战场了。等他依依不舍地松开岑参的手,翻身跃上铁骢。身后的碛西头上,响起了悠悠的羌笛胡笳。诗人唱着“汉月垂乡泪,胡沙费马蹄”,为他送行……
别了雪山长云、碛日瀚海,别了,广袤的西域,还有盛唐梦——李栖筠快马扬鞭,朝太阳升起的方向奔去。
画角悲月,征衣卷霜,岁月在滚滚烟尘中飞一般地过去。在连番血战之后,唐军先后收复了长安和洛阳。
叛军仓皇遁逃,把变节降贼的数百人抛弃在飞扬的尘土中。他们中有前宰相、有诗人,还有张说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更有无数被命运的怒涛裹挟着,随波浮沉的风尘俗吏。如何处置他们,成了朝堂上争论的焦点。每个时代,都有那么一群人,大劫难来临前,他们袖手旁观,恍如无事;等到灾难降临,我们无论如何也看不到他们的踪影——这些机灵的人、运气好的人,躲过了迅雷不及掩耳的最初一波,逃得远远的。他们就是我们说过的青蝇,内心是很懦弱的,以膋(音liáo,肠子上的脂肪)血为食,却看不得生动的血腥场面。等他们惊魂初定,发现自身已经安全,突然就有了隔岸观火的兴致,用最苛刻的道德标准、最高亢的声音去指责那些没有逃出命运手掌摆布的可怜人。因为他们知道,这种哗众取宠是没有任何风险的,无论是肉体还是灵魂。
当御史大夫李岘(音xiàn)接手处置降贼叛臣这个棘手的难题时,面对的就是这样一群人制造出来的声浪。他们叫嚣着要杀死所有变节的人。就连天子也倾向于严惩变节之臣。
李岘与安史之流没有什么瓜葛,还曾捕杀过不少叛贼党羽。他似乎比任何人更有资格占据道德的制高点,去谴责那些屈膝事贼的人,更有理由仇视为安禄山效劳过的数百变节之臣。可他心里清楚,罪犯有首有从,情节有重有轻,没有什么理由把有错的人一概处死。接手审判乱党后,他说:大家都经历了这场叛乱,各谋生路,哪能不分青红皂白一律刑罚?
结果,道貌岸然的人群起围攻李岘。在铺天盖地的汹汹舆论面前,他感到了孤独。他需要有一个能理解他的人,来帮他梳理案情,进行公正的审判。这时候,李岘想到了李栖筠。
多年前,李岘就听过这个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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