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星辰昨夜风——最后的贵族李德裕》
第28节作者:
玉搔头 李泌也没有退缩的意思:事情行与不行,在于陛下;何至于不让我说话呢?
李适也知道自己的态度过于生硬,舒缓了语气,慢慢地说:你所说的话,朕完全听从。可结盟回纥之事情,还是等朕的子孙去做吧。
难道陛下还记着陕州之耻?李泌也不想绕圈子,直截了当地挑明了要害之处。
李适也不否认,恨恨地说:时值国家多难,没有功夫报复回纥;和好是断然不行的!
李泌耐心地说:侮辱陛下的那位可汗,已经被现在的可汗杀掉的。这样说来,现在这位可汗是有功于陛下的,还应当受赏,哪里有什么好怨恨的?
你认为与回纥和解是对的,那朕就是错了?理屈词穷的的李适有些恼火了。可李泌坦然回答:臣为社稷才说出这番话。倘若迎合陛下,只求保住性命和官爵,将来到了天上,怎么有面目去见先皇?
李适只好悻悻地说:让我慢慢想一想吧。
可话题已挑起,李泌就不想让天子把事情拖得不了了之。几年来,李适对吐蕃百般迁就,一忍再忍,就是幻想要与吐蕃结盟,去报复回纥。为了他那点私心,唐朝土地城池被攻占,子女玉帛被掠夺,最后还忍受了“平凉劫盟”的奇耻大辱……经历了这么多,他依然没有醒悟。每次开延英殿商议国事,李泌都要提起回纥,一提就锲而不舍地提了十五次之多。可天子依旧没有答应。最后,李泌不得不以辞官来抗争。李适才有所软化,可总觉得就这么与回纥和解,对不起当年被鞭打致死的随从。
李泌却认为,随从也有不对的地方。
当年,回纥铁骑南下助唐朝平叛。李适的祖父就没有接见过他们。就连回纥将领力邀李泌造访他们的大营,也没有被允许。直到大军开赴战场,当时的太子,也就是李适的父亲才出面,为回纥人饯行。这是为什么?就因为回纥人与大唐的礼节不同,又深入中原腹地,我们不能不特别小心。在陕州时,李适还很年轻。随从的大臣没有谨慎考虑这一点,去之前也没有想到要同回纥商量好见面的礼节,就贸然带着皇长子跑到回纥人的营垒。这不能不说是这些人的过失。
见李适无话可说,李泌又说道:香积寺一战,回纥铁骑为收复长安立下了大功,打算在城里大肆劫掠一番。先帝跪在马前,恳请他们不要荼毒无辜百姓。当时,目睹这一幕的,有十万多人。他们纷纷称赞先帝宅心仁厚,是华夏与蛮夷的共主!比起先帝下跪香积寺的那段往事,陛下被骂几句、随从被打,到底有什么可委屈的呢?
一段怎么也解不开的心结,终于慢慢地松开了。李泌见李适动摇了,就进一步说:与其怨恨回纥,倒不如怨恨我们自己的宰相。
安史乱起后,回纥人出兵帮助我们收复两京,吐蕃却趁火打劫,攻陷西北数千里江山,还杀进了长安。这才是一定要报的深仇大恨呀。更何况,如今的可汗杀了当年侮辱陛下的可汗,如今的吐蕃赞普却还是当年攻击我们的赞普。从前的几位宰相不仅没有替陛下分清谁才是真正的仇敌,还一味地要结盟吐蕃,攻打回纥。这才该埋怨呀——宫廷中,多的是这种人,不去判断是与非,不去分析利与害,只懂得一味地迎合帝王的好与恶。天下那么大,大到他们不想去管;天下事那么小,小得比不过自己的禄位。他们不过是玉座边、金殿上飞舞的青蝇,带着纡意相就的意态,绕着天子转来转去,对大明宫的诗情画意具有不容置疑的销蚀力。
我们不得不庆幸,还有象李泌这样的人物。有看得到天下的眼光、有想得清天下事的头脑,还有一颗为了天下苍生而跳动的心。
李泌端出了一份结好回纥的章程,有关于礼节称谓的,也有关于使团规模的,还有如何进行丝马交易的。他已经准备了很久,就等说服李适的这一天。不久之后,回纥使者带着可汗的表文来到了长安。这份表文中,他自称儿臣,表示臣服于大唐。天可汗的名声再一次传播大漠南北。在李泌的促成下,回纥与唐朝联姻,还上表请求天子同意他们更改族名,取“迅捷如鹘然”之意,改“回纥”为“回鹘”。李适一一答应了。
《宋史》说:“先是唐朝继以公主下嫁,故回鹘世称中朝为舅,中朝每赐答诏亦曰外甥”。联姻使双方关系更为密切,影响到了五代、两宋,乃至更久、更久。
日期:2011-03-03 08:33:28
我曾多少次想象那一个个玉漏杳杳、云阙苍苍的长安之夜。寂寞空庭中,李泌负手独立在风中,遥望着夜空中“银河耿耿星参差”。他的心已越过帝京的千门九陌,飞得很远、很远。他要“北和回纥,南通云南,西结大食、天竺”,对凶悍的吐蕃形成一个地跨几万里的战略大包围。后来,学者陈寅恪钦佩地说:“若非当日唐室君主及将相大臣深知诸外族相互之关系,不能致此,而李长源(李泌表字长源)之论尤为明畅”。在李泌胸怀中,天下不过是一局棋,就象很多年前,他在大明宫里看到的那一局。
如果世事真如一局棋,也是一局下不完的棋。
李泌老了,霜染青丝,再不是当年稚气的七龄童。他曾一次次上表,希望早些回乡。可李适说什么也不答应。看起来,神仙宰相是无法实现“事了拂衣去”的洒脱理想了。只有在无尽的梦中,他才能回到衡山,去看看那野鹤,还有苍松外的朵朵闲云。
古人按方位将天空分为“九天”。西北方叫幽天,又分为奎、娄和东壁等星宿。东壁象征着朝廷藏图书的地方。如果太阳在这个位置上发生日食,表示帝王不听良师益友的话,文章图书如同废物;在东壁的位置上月食,则意味着会有文章出众的大臣死亡。传说,当年张说病殁时就发生过“月蚀东壁”的天象。又是那片“夜久星沉没,更深月影斜”的天空,冷月再一次在东壁的位置上慢慢地缺了。望着的天空,李泌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月蚀东壁,大臣要死了。我以宰相兼任学士,正好应验这个凶兆。昔日张说身亡,我难道可以幸免么?
不死的,只有恼人的青蝇。
我不知道,李泌头枕李亨的膝沉睡的那夜,太史有没有看见“客星犯帝座”。几十年后,李泌到底实现了一动天象的旧梦。月蚀东壁的第二年,神仙宰相一瞑不视,只有一缕精魂御风归去,象一只黄鹤,在长安的上空盘旋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掉头,向青青衡山飞去,再也不回来了。
没有了黄鹤的长安真的要成为青蝇的世界。
这些猥琐的生命翅膜上沾着隔宿的醉意,摇摇晃晃。长安随处可以触发的沧桑之慨被它们彻头彻尾的享乐哲学所置换。什么霸业宏图、什么纵横万里的合纵连横,再没有被提起过。青蝇们喜欢东市琳琅满目的宝货,也喜欢它的喧嚣。他们还喜欢平康里的蝶舞,在燕狎、追逐妓女们的妍影中消磨自己无聊又无趣的时光。可一但被追逐的对象认真起来了,它们又受惊似地嗡一下飞开了。流露的明明是真实欲望,却不那么理直气壮,带了心虚的痕迹,总担心自己的行径被记录下来。就是这样一群生灵,改变了长安。
如果你有素帐留蚊、作青云白鹤观的情致,那么不妨将这些青蝇看作琼楼玉宇之间佪翔的青鸟。从诗意的云端中隳(音huī)落下来的长安里,惟有这种苟且偷安的情怀,才能让我们在一片腐臭的地方诗意地栖居
日期:2011-03-03 08:4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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