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星辰昨夜风——最后的贵族李德裕》
第23节作者:
玉搔头 急功近利、私心自用的李亨埋下了祸根,最后由整个王朝咽下苦果。河北的英雄失魂落魄,长安的天子筋疲力尽——一场漫长的战争把双方都累垮了。当青枫树、黄芦草间的骷髅足够建造起一座神庙时,伤痕累累的朝廷不得不接受叛军的投降。代价是河北一分为三,分出了卢龙(今北京市、河北省北部)、成德(今河北省中部)、魏博(今河北省南部)三个藩镇,史称“河北(河朔)三镇”。它们内则拥兵自重,外则互为奥援。这就是两百年藩镇割据格局之滥觞(làn shāng,起因,引领潮流)。还有一支平卢军从河北渡海南来,占据黄河南岸十几个州(今山东省),与黄河北岸的三镇遥相呼应。这几大藩镇都被河北枭雄、安史余孽握在手中。
孤独的李泌站在高处,第一次感到了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人,自己没有看懂、看透。对李泌来说,这也是一种悲剧。不象李固和李膺的悲剧那么凄惨,可依然让人从心底感到苍凉——盖世才华,到底抵不过帝王的一点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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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11-02-15 16:19:11
第二篇:长安秋多蝇——赵郡李氏在唐朝(5)
大唐的太阳已经日过正午,正不可逆转地向传说中极西之地的虞渊滑去。
它象一只昏黄的瞳仁,在薄雾浓云中怔怔地俯瞰(音kàn)着苍莽大地,带着一点忧郁的神情,忧郁中似乎还游离着几分狡黠。可太阳是无言的,无助于你理解长安,它可能还是无生命的——它的生命被太长、太长的时间搞得没有开始,没有终结。没有冲动和感慨,或者欣然,或者凄怆,那实不能称之为生命。
有生命的物对长安又都缺乏有高度的审视:
这座城的上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鹰隼的踪迹了。长安第一次升起唐朝的旗帜时,它们在天空中漫无目的地流浪。他们曾被玄武门如雨的利箭惊吓,惊恐地振翅从门楼的檐牙边掠过。高高在上的苍鹰见证了寓言般的贞观之治。长安的罗城添上最后一砖时,它们还在。它们目睹过筑城者拍了拍手,在布衣上揩去泥,流露出很满意的样子。从那以后,这座城市老得很快,外观上却没有太大的变化。几百年来,只有鹰隼很天才地发现,长安从宏观上看就是一只向天张开的嘴:女墙为唇,长街为舌,吞咽下世事的甜汁与苦果;唇舌下还残余着黏液、殠(音chòu)臭和一些肮脏渣滓。可是即使是鹰隼也对长安腻烦了,消失了,连一点遗迹都没有留下。没有了鹰隼的苍天空落落的,云填补不了,给风让出了足够的空间。枭鸟也许偶尔出没过,但是这些不祥的飞禽是那么的不同寻常——他们是长安所上演的程式化情节中的奇崛转折,是罗嗦冗长的对白中一句教人心惊的谶(音chèn)语,可以标志非常事件却不能描述常态。
骆驼曾是长安城内最伟岸的生命。可它们已经越来越少了。安史之乱后,丝路被吐蕃切断了。路没有了,为路而存在的骆驼也就丧失了存在的价值。深秋午后温吞的阳光里,又老又残的几峰骆驼晒着斑秃的皮毛。没有了意义的时间一滴一滴,从软塌塌的嘴角淌下来,在尘埃里积成一滩翻着白沫的涎水……骆驼曾经构建起长安横的和纵的线索,使多少传奇故事有了无比坚实和大气的框架。但它们象已经过气的角儿,早该淡出长安的下一幕剧情了。
重回长安的李泌看不到初唐的鹰,也看不到背负起整个盛唐物质主义的骆驼。长安最红的主角正在骆驼尾巴驱赶下嗡嗡地忙碌,忙碌不息。是的,我说的就是那种生命:是《诗经》里的“营营青蝇”,是李昉(音fǎng)提到过的青蝇;附在骥尾上的;武儒衡吃瓜时用扇子驱逐过的;从郑注的药箱里逃逸出数以万计;也是《朝野佥(音qiān)载》里教人呕吐的青蝇。在鲁迅的《野草》里,它嗡的一声,停在主人公的颧骨上。王逸为楚辞《九叹》作注解时还说过:“青蝇变白使黑,变黑使白,以喻谗佞。”
这些生灵散播过针对李百药的种种流言,也因别有用心的诽谤被李安期斥责过;女皇当国时长安与洛阳的血腥气味曾让它们战栗过,后女皇时代的淫糜空气又使它们如痴如醉,兴奋地振着翅膜,发出嗡嗡的响。在段成式的笔下,它们翼似蜩,冠似蜂,“青者能败物。巨者首如火,嗜好朱门的酒肉和腐败的气息。……青蝇没有力量颠覆什么,可长安的颓败又跟它们有点关系。
劫后的长安到处都是这种世故的生灵。世故的后面是对世事无人能及的领悟。站在它的角度上,我们就懂得了长安人情事故。青蝇以长安的阴晦气氛为生存背景,而且,他们自身就是长安阴晦气氛的构成要素之一。可这些自轻自贱却自视不凡的青蝇又特别的复杂。它们的心情是极度矛盾的、左右摇摆前后不一的,唯恐一不小心就从脏兮兮的材料里证实生存的本象。我们想读点书,琢磨纸面上和纸张下的历史,它们却总在睫毛前飞来飞去,不是遮了住这个字,就是模糊了那个字。我们挥舞着衣袖,扬起手掌,象梁启超在 《饮冰室诗话》中说的那样,“休矣著书俟赤鸟,悄然挥扇避青蝇。”可怎么也赶不走他们。青蝇飞累了,就无所顾忌地栖在书卷上。如果读书人不察觉,还以为青蝇就也是一个个字符。谁知道呢?唐朝人以为,青蝇是芋根变的。这个说法真有些不知所云。也许它们是文字变成的,又变成了文字——每当我写下一些文字,来描写那些主人公的对立面,我就会觉得这些字就是青蝇们聚集而成的。
现在的长安,到处都是这种青蝇,攀龙附凤,他们才真正懂得帝王的心。所以,它们峨冠博带,围着长安天子飞来飞去,嗡嗡的振翅声里总不免有些不祥的气息。李泌没有兴致与青蝇共舞,可又摆脱不了它们的纠缠。渺小的青蝇成群结队,数量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地步。他们是被肢解了的生命,在被肢解后却仍是一只只有生意的个体。因此,它们是长安最后的鲜活生命,最后的景观。可不是什么人都忍受得了这种生命景观。李泌就不行。青青衡山的菰(音gū)蒲雨、兰蕙风,为他洗出了一条归去的路。
听说李泌要归隐,李亨半真半假地问起原因。李泌说:“臣有五不可留——臣遇陛下太早;陛下任臣太重、宠臣太深;臣功太高、迹太奇。”
此时的李亨也不是真心想挽留李泌。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事情还少么?能以如此温情脉脉的方式,了结君臣的一段缘分,也算好事。他赐给李泌隐士的衣裳,赐了隐居的宅院,还颁了一个三品的空衔,就听凭他转身离去。
只留下随波逐流的一群青蝇,密密匝匝地在长安的角落里躁动。
不久,李隆基和李亨相继驾崩。新即位的李豫想起了李泌。当年,就是李泌把他带出玄武门的血色轮回。就这样,山人中断了野鹤闲云般的逍遥日子,再一次返回这座红尘扰攘的城。那年端午,大臣们纷纷带着奇珍异宝入宫,敬献天子。独独李泌两手空空,翩然上殿。李豫问他:佳节良辰,先生怎么也不进献点贺礼?
李泌笑着摊开手,装出无奈的样子:从头上的巾到脚下的履,都是陛下所赐;唯有一副身躯,是自己的。拿什么来奉献呢?
没想到,一句这玩笑话竟引得李豫连连击掌叫好:先帝想委屈先生做宰相,没能如愿;今天,你既然自献自身,就要听朕安排,由不得先生了!”
怎么安排呢?李豫的安排就是:食酒肉,娶妻室,受禄位,当俗人——在光武帝写给严子陵的信中,有一句话:古代那些大有作为的帝王,一定有不肯为他所用的人。朕怎么敢委屈严子陵来当我的臣子。李豫没有光武帝的气度。他想用华丽的府邸、温柔的美女和可口的肉食来改造李泌,把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变成一个匍匐天子身前的凡夫俗子。
李泌默默地奉命照做了,没有一点抗拒的意思。也许,他早透过和蔼可亲的外表,看清了李豫的阴鸷(音zhì)本性。这种顺从却引起了另外一个人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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