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星辰昨夜风——最后的贵族李德裕》
第22节

作者: 玉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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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会想到,李泌最后竟然辅佐了四代天子。李亨能回报他的,不过是官爵和财物。对道骨仙风的山人李泌来说,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形同粪土。论潇洒,历史上可能也只有东汉的严子陵有李泌的风采。他与光武帝刘秀是同窗,一直隐居山野。光武帝知道他的才能,派人绘影描形,到处寻访,终于将他请入宫中。两人坐而论道,聊到了深夜,就在一张榻上睡去。睡梦中,严子陵的脚搁在了光武帝的肚子上。第二天,掌天文的太史上奏,称他看见天空中“客星犯帝座”,新出现的天星侵入紫薇垣。

  古人将头顶浩瀚的星空划分成三垣二十八宿,共三十一个区间。按《步天歌》的说法,紫微垣在北边天空的中央,象征着帝王的宫殿。在这个天区出现异常星象,可是件非常耸动的事。没想到,君臣一夕好梦,竟然惊动了天象。
  最后,严子陵也没有留在洛阳,转身消失在秋水寒山间。只有那句赞美他的“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缭绕在白云深处。
  有一回,李泌提到“汉主召子陵,归宿洛阳殿”的故事,开玩笑似的对李亨说:收复京师后,我也希望能枕着天子的膝睡上一觉,让太史夜观天象的时候,发现“客星犯帝座”,才不枉我为陛下帷幄运筹呀。
  李亨听后,呵呵大笑。
  后来,李泌的表现也对得起天子的信赖。他用“方”的道义和“圆”的智慧,解决了一个又一个棘手的难题。在李亨踏上了漫漫征途时,身边有两个能干的儿子,肩并着肩,手牵着手。那就是李豫(唐代宗)和他的兄弟建宁王李倓(音tán)。这个情形,是不是让你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是的,它让我想起初唐的峥嵘岁月。也曾有两个兄弟,从太原走来,走进了长安,最后却不得不在玄武门下用血来了断这段有今生、没来世的手足缘分。当时,李豫是太子,地位、处境都与李建成类似;而建宁王李倓英武过人,眉宇间颇有几分当年李世民的灵气与霸气。

  见证过骨肉相残悲剧的那座玄武门,仿佛还屹立在历史的虚空中。百多年里,一代又一代人蹒跚穿过门洞,又一次次回到门前。难道,他们还要把这血迹斑斑的路,再走一遍?
  当李亨考虑命李倓为天下兵马元帅,李泌神色坚决地反对了。太子有名位,元帅有实力,二者如果不是同一个人,势必为日后纷争埋下伏笔。即使李倓本人没有非分之想,麾下的英雄豪杰又怎么会对没有尺寸功劳的太子心服口服?所以,李泌力主太子就是元帅,元帅就是太子。他要把这个王朝带出那片鬼打墙一样的黑暗,带出玄武门……最后,李亨接受了李泌的建议,命太子李豫为元帅,让他不用步李建成的后尘,在弓弦响后,化作一片飘摇的黄叶。

  李泌就象一位大国手,已经开始从容地布局天下。
  叛军主力不过是五虎将:史思明、张忠志、安守忠、田乾真和阿史那承庆。在李泌的规划中,名将郭子仪将进取长安东面的冯翊(音yì,今陕西省韩城、黄龙以南,白水、蒲城以东和渭河以北),把安守忠和田乾真困在长安。另一位名将李光弼则坐镇太原,东出太行山,去骚扰叛军的巢穴河北。这样,史思明不敢轻离范阳(今北京市),张忠志也只能坐守常山(今河北省石家庄市)。跟随安禄山转战南北的,就只剩下阿史那承庆一支孤军了。此时,郭子仪如果攻占华州(今陕西省华县),就可以切断长安、洛阳两地叛军的联系。但是,李泌却指出,这么做过于急功近利。收复华州,长安的叛军就被合围,只好作困兽之斗。把野兽逼上绝路,被反噬的风险很大。如果暂缓收取华州,贪婪的叛贼既舍不得放弃长安,又无力出击。他们的兵力就如一条长蛇,蛇头在长安,蛇尾在河北,蜿蜒数千里,任一处被攻击,都是致命的。唐军兵分三路:李光弼在太原,郭子仪在长安东面,各地勤王的劲旅会师长安西面的扶风。三路大军以逸待劳,轮番出击。叛贼一会要东守河北,一会要西救长安,疲于奔命,任它再彪悍的精卒劲骑也会筋疲力尽。不用一年时间,建宁王李倓从长城外出兵,与太原的李光弼一北一南,形成犄角之势,攻占安禄山的老巢河北。叛贼就是丧家之犬,只能龟缩在黄河以南。各路大军中原会剿,一鼓作气,铲除叛军。

  李泌的规划,几乎可以媲美诸葛亮的隆中对。安禄山、史思明之类的叛将“天下大计,非所知也”,怎能应对这“挫其锐,解其纷”的妙手。事态也正如预料。唐军很快重新取得了战场上的主动权。不过,李泌策略的精华就在于先取河北——他准确地把握住了时局的关键在河北。那是一片英雄辈出的土地。每一寸泥土里都蕴藏着一股桀骜(音 jié ào)不驯的霸气。它和长安的王气在历史的天空中交会、抗衡,演化出波澜壮阔的晚唐故事。从初唐到盛唐,一代代河北豪杰由生到死、死而复生,率领着“幽州突骑,冀州弓弩”,和长安天子争夺天下。“安史之乱”不过是虎骤龙腾的高丨潮丨。不彻底征服河北,就划不上句号。

  那一夜,漏断人静,辛苦了一天的李泌沉沉睡去。一个黑色的人影无声无息地闪进寝室,在床边坐下,轻轻捧起李泌的头,放在膝上。又过了不知多少时候,李泌从梦中醒来,眼睛一睁,发现自己头枕在天子的膝头,大吃一惊,挣扎着要起身。李亨按住了他,轻声说道:天子之膝,你已经枕了。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能攻克长安?
  李泌一怔,迷惘的眼睛望着面前这位天子。他把自己从没有去过的河北研究得如此透彻。此刻却发现,自己真正需要了解的,是几乎度过了整个童年和大半个年轻时光的长安——他忽略了长安对天子有致命吸引力。
  李亨有他自己的想法。在灵武称帝时,他事先没征求父亲许可,多少有点篡位的嫌疑。这是深深埋藏在李亨胸中的一个心结。他急于收复被父亲丢掉的那座伟大的城,来证明自己真的配得上这身龙袍。所以,当诸路兵马聚集在长安西边后,李亨有些急不可待了。
  就这样,平叛大军和叛军在香积寺展开了空前血战。付出惨重伤亡后,李亨终于如愿以偿,杀回了长安。但是,战场形势反而变得越来越不乐观。这时已经是春天了,中原一天天转暖。要知道,光复长安的主力,依靠的是碛(音qì)西突骑和胡族铁骑,要么来自西域雪山脚下,要么来自同样寒冷的大漠。无论是人还是马,都不习惯如此高温。战马纷纷患病,战士人心思归。唐军只好暂停前进的脚步,等待天气转凉。这一拖延,给了败溃的叛贼休养生息的时间。不久,渔阳铁骑卷土重来……这一切,本来是可以避免的——按照李泌的计划,这场战役应在秋天打响。

  更糟糕的是,叛贼无论被打败多少次,始终保有河北这个巢穴。这使他们成了希腊神话中的安泰俄斯。
  那是地神盖亚和海神波塞冬的儿子。他强迫所有走过面前的人与他摔跤,想收集死者的头骨,为父亲波塞冬建造一座神庙。无论对手将他摔倒多少次,只要安泰俄斯接触到大地,立刻从母亲那里重新获得站起来,继续厮杀的力量。河北,就是叛贼的盖亚。长安的数万精兵本可以象大力神赫剌克勒斯一样,用双手将安泰俄斯举在空中,使他无法汲取地神的力量,最后扼死这个对手。

  可惜,李亨没有听从李泌的意见,先取河北,结果失去了彻底打败叛军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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