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星辰昨夜风——最后的贵族李德裕》
第6节作者:
玉搔头 在迤逦春山、缠绵秋水中,李氏血脉如涓涓细流,绵绵不绝,不知不觉又延续了好几代人:李瑾传李恢,李恢传李定,李定传李机叔……等李机叔传到李楷的时候,李楷膝下,有五个儿子。三子李芬与四子李劲两房子孙住在西边的院落里;东面的宅院住下五子李睿的后人;长子李辑与次子李晃则迁徙到老宅的南面——洛阳黑狱里的涓涓细流一脉三分,分出了西祖房、东祖房和南祖房三支。这一分,就分出了我们故事新的章节——三巷李家,而这新的章节,是在凛冽的寒流袭来时写下的。
寒流是冰冷的空气凝结成的一群狼,咆哮着从北方狂奔而来。
从汉朝末年开始,匈奴、鲜卑、羯(音jié)、羌、氐(音dī)等胡族就陆陆续续从北边的大漠、西边的高原涌入中原。洛阳的汉族权贵们残酷地剥削、欺凌着远离家乡、寄人篱下的胡人。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仇恨的种子早已经在人心中播种。可是,洛阳的天子实在是太强大了,胡人们只能默默地流出鲜血、吞进眼泪。八王之乱后,西晋王朝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虚弱。饱受欺压的胡人终于亮出了森森白牙和利爪,要向洛阳城里的人证明:草原上走来的,不是羔羊,而是苍狼。
匈奴人先破洛阳、后破长安(今陕西省西安市)。为奄奄一息的西晋送葬后,他们建立了前赵。曾依附于匈奴的羯族人石勒也割据河北。他的后赵政权后来居上,在灭亡前赵之后,几乎占据了整个北方,而把南方留给了被迫南渡长江的晋室。身长八尺、勇力绝人的汉人冉闵颠覆了暴虐的后赵,颁布杀胡令,试图对侵入中原的胡族实施种族清洗。可他最后败给了鲜卑族慕容部的前燕,身死国灭。北方一分为二:前燕统治了东北半壁,氐族的前秦则雄踞西北。但是,这种东西对峙的局面也没有维持多久,前秦连续吞并了慕容部的前燕和拓拔部的代国,让鲜卑族和整个北方臣服在他脚下,接着兵锋直指长江边的东晋。他们说,如果把自己的马鞭投入滔滔东流水,长江也会断流。在淝水边,这番话被证明是一个笑话。八十七万前秦大军兵败如山倒,仓皇北奔,在没命的逃亡途中跑垮了一个帝国。前秦崩溃,使一度被压制的各股胡族势力再度崛起,鲜卑慕容部的后燕和羌族的后秦一东一西,再度平分北方。不过,颠峰对决没有在他们之间展开。来自南方的东晋军队灭亡了后秦,接着被匈奴人的夏国打退。在参合陂(今中国山西省阳高县东北)的对决中,鲜卑拓拔部打败了慕容部。在随后的数年中,他们建立的北魏接连吞并后燕、夏国和匈奴的支系卢水胡建立的北凉……这就是五胡乱华、神州陆沉的十六国时代。
在这么一个“胡尘动地起,千里闻战鼓”的嘈杂年月里,赵郡李氏却格外地安静,静得如同被遗忘在地下百尺的一道潜流。
李膺的曾祖李武在东汉朝廷位列九卿,祖父李脩(音xiū)更跃居三公之列,父亲也是赵国相。李膺自己当过极有权势的司隶校尉。但是,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赵郡李氏没有人出任过高品官员。李瑾的儿子李恢隐居山林,终生是个布衣。李恢的儿子,还有四个孙子,要么是太守,要么是国子博士之类名号清贵,却没有多少实权的官。他的曾孙就是李楷了,也算不上如何显赫。李楷的下一代是家族史上划时代的一辈,赵郡李氏从此花开三朵。如果我们细读史书,不难发现,东、西、南三房这五位先祖生前也没当过什么高官。长兄李辑、五弟李睿是太守,其他几位也只是长史一类的佐官、闲官。此后三代人,情况大体如此。
赵郡李氏的家族史好象一下少了旋涡与激流,在波澜不惊的情节中度过了百余年。
难道这个家族再也孕育不出站在风头浪尖的人物了?可《资治通鉴》明明告诉我们:“时赵郡诸李,人物尤多“。如此出色的人物,为什么没能出将入相,跻身历史舞台的中央,呼风唤雨、化龙化虎呢?
日期:2011-01-21 21:02:21
第一章:故事流成东流的水——唐朝之前的赵郡李氏(5)
其实,赵郡李氏就如清清济水,在地底下蜿蜒流动,等待着再一次涌现地表的机会。
五胡十六国时代的朝廷基本上都是胡族建立的。按日本学者宫崎市定的说法,这些胡人的朝廷“为了统治汉族,讨得他们的欢心,就不得不在一定程度上承认他们的自治。更具体地说,如果不能让汉人以州郡那么大的单位实施自治的话,那么就让他们以县、或者乡村为单位。”这样,汉族名门的生存空间就被挤压到地方。宫崎市定没有注意到另一方面:很大程度上,象赵郡李氏这样的家族,子弟也是主动选择了这种相对平淡的人生。对胡族朝廷、胡人帝王,文化修养深湛的汉族名门多少抱有与生俱来的偏见。天下一夜一兴亡,让人眼花缭乱、无所适从。谁也不愿意贸然把自己的命运与这些“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短命政权捆绑在一起。士族子弟热衷于仕途的不多。所以,史书上称“东土罕有仕者”。比如李睿的曾孙李勰(音xié)名气很大,却高卧不起,一生都是布衣。他的兄弟李曾也三次谢拒功曹的任命。当别人问起原因时,他淡淡地说:功曹不过是一个郡的从属官吏,还要低声下气地去逢迎长官,谈何容易呀。
李曾后来勉强出任过主簿,那也是辅佐郡县长官的小官,不过一个多月就辞官回乡。就算入仕,这些士族子弟也多喜欢在家乡一带担任县令、郡守之类的地方官,或者以主簿、功曹等佐吏身份参与地方政治。考察赵郡李氏几代人的宦迹,在本土本乡的最多。再不然,就是赵郡附近、黄河两岸。以西祖房李劲这一支为例,他的儿子李隆任阜城县令,孙子李谋是绎幕县(今山东平原县西北)令,玄孙李伯应在东郡(今河南省东北部和山东省西部);东祖房的情况也差不多:李睿、李勖(音xù)父子分别在高平和顿丘(今河南清丰县西南)任过太守,离赵郡都不太远;李勖之子李颐干脆就是赵郡太守。他的膝下有三子:除了前面提到的李曾和李勰外,第三子叫李系,后燕时是东武城(今山东武城县西北)的县令,北魏时在赵郡的平棘县(今河北赵县城南)任县令。
几代人踏入仕途,都是抱着“试祸福”的心态,浅尝辄止,不愿意在政治沼泽里泥足深陷。在他们眼中,京城高处不胜寒。有一个名士嘱咐子侄的一段话就很能说明当时士族的心态:只要能孝顺父亲、尊敬兄长、关照乡亲,官当到州郡的功曹就足够了。千万不要千里迢迢,跑到京城去担任什么台阁重臣。就怕你还没得到富贵,便卷入是非,连累了整个家族
——这也是一种生存的智慧。
要知道,这是一个生存如此艰难,生存高于一切的时代。大到一个个王朝、小到一个个家族,纷纷在暴力冲击下分崩离析……死者的魂灵飘荡在青枫树,黄芦草之间。没有死的人也流离失所,象孤魂野鬼一样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飘来荡去。谁能给他们一个安顿肉体和灵魂的家?人心涣散的年月里,只有少数几个家族能够保留下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园。他们凭借什么呢?要知道,土地被铁蹄践踏,钱财被掠夺,权势如过眼云烟,连肉体都腐烂在飘杵的血河中……这是个什么都不可靠的时代。答案是:一种精神。
这种把人和人紧密结合在一起、生存下去的精神首先反映为对礼法与家风的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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