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面人生——国史十三人物传略》
第35节作者:
嵩阳云树 日期:2012-07-14 09:36:44
二
祝允明有个门人叫张灵,善图画,而且文才了得(文思便敏)。祝允明爱其才,便收为弟子。但此人有个特点,叫做“佻达自恣”。这个词的现代语义大体是“自以为是”,要加个“不守规矩”,亦通。
那么,如何个“佻达自恣”法呢?估举一例。
明明看到有造访者,可是张灵端坐在豆棚下,举杯自酬,就是一动不动,连眼皮也懒得抬一下(目不稍顾)。其人含怒而去,碰到唐伯虎,就倾述了一番。“太怪了,这人”,他总结说。唐伯虎听后大笑:“你是在讥讽我吗?”
所谓气味相投,这就是了。当然,这是唐伯虎结识张灵之后的事。
唐伯虎十六岁那年参加秀才考试,成绩非常理想,高中第一名,顺利成为府学生员。就在这时,他结识了张灵,于是怪事就接二连三地出现在这二人身上。
旧时学府前大都修有水池,呈半圆形,上有拱桥连通,雅曰“泮池”,据说在风水上有助学业之振兴。某日,向来文静的生员,在不该有人影的泮池中,突然发现了人影,然而他们一点也不感到惊诧,因为他们早就领教了唐伯虎与张灵的风格。
唐、张没把泮池拆了,不过是戏戏水而已,但到底挑战了权威。有这样“胆大妄为”的朋友,唐伯虎自不会把心思放在学业上,却与张灵“纵酒放怀”,“不事诸生业”。
唐伯虎似乎就此挣脱了文林的束缚,亦不曾把祝允明的开导记在心上。关于后者,可以有二种解释:唐伯虎完全忽略了祝允明的话,或者没忘但坚信他的自控力。如是前者,则意味着文林的失败,如是后者,则是祝允明的失败。然而从长远的角度看,归根结底都是唐伯虎个人的失败。道理很简单,他不是一个经常理性的人,却是经常的迷失。
眼下他就迷失在一个雨雪天的下午,与张灵化装成乞儿,且是双目失明的乞儿,沿街卖艺,唱曲调悲惨的“莲花落”。可怜可怜他的钱得了若干,迅即沽来酒,于野寺中痛饮,大言道:“此乐惜不令太白(李白)知之。”
他们的身影又出现在虎邱,见商人聚会亭中,饮酒作诗,好不快活。为讨得酒喝,这回他们卖智而不是卖唱。
“乞儿也能作诗?”商人好不惊奇,这说明他们依然乞儿的故伎。
唐伯虎的条件是,要真能作出诗来,给酒喝。
“要做不出来,别怪我们罚你”,商人向来讲交易。
成交的情象那才真叫汪洋大肆、才气倾泄:但见唐伯虎索纸大书“一”,又书“上”。商人说:“吾固知乞儿无能也。”话音未落,商人全都笑叉了气:“此可谓诗邪?”因为紧接着出现在他们眼前的,竟又是单调而乏味的“上”、“一”。
唐伯虎捧场似地笑笑说:“我只有喝了酒才能做出诗来”。于是,唐伯虎一手持酒,一手挥毫,续成一绝云:
一上一上又一上,一上直到高山上。
举头红日白云低,四海五湖皆一望。
酒尽,二子飘然离去,惊得商人面面相觑。
果然唐伯虎,确非浪得虚名。只是他过度地虚掷青春与才气,难免让他父亲担忧:此儿必成名,殆难成家乎。
非常不幸,这句话竟成了后来的事实。
日期:2012-07-16 22:44:39
三
二十五岁之前,唐伯虎纵情游乐,过得无忧无虑。或者读书,或者游玩,或者吟诗作画,总之公子哥儿。可是,时间到了明孝宗弘治七年(1494),一切都意外地变了,变得人世无常与肝肠寸断。
唐伯虎十九岁那年结婚徐氏,不久添了儿子,原本一家五口,现在则是七口大家,不其乐融融也其乐融融了。哪曾想到,就在一二年的时间里,父母、妻儿相继而逝,妹妹出嫁不久旋又自杀,徒落得他与弟弟的冷冷清清,仿佛大观园里的人去楼空,可谓哀乱相寻矣。
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大毁灭,以至华发早生,要知道这时他才二十五岁。念及之前的光阴虚渡,徒然辜负父母之厚望,益发大伤感:
清朝揽明镜,玄首有华丝。
怆然百感兴,雨泣忽成悲。……
——《白发诗》
文林以人寿修短有数、不足为悲劝他,祝允明则对他当前的生存状态表示了不满:“你若真想报恩父母,就当花点心思在学业上,好歹博个功名。若真想做名士,索性烧了这科举时文,一意做去。你总得有个选择,老这样身在府学,心游八极,不是事。”
唐伯虎遂下定决心,花一年时间拼一拼,倘若不成,决不再顾恋。于此,有必要简要介绍一下科考的一些程序,庶使下文的叙述更为明了。明清的考试制度,每逢子年卯年午年酉年举行乡试,丑年辰年未年戌年举行会试。乡试与会试相隔一年,两次乡试或会试之间相隔三年,谓之大比。乡试的第一名叫解元,会试的第一名叫会元,殿试的第一名叫状元。秀才在乡试之前,还要参加一场考试,叫提学考,如未入取,则不能参加乡试。这种提学考试,通常由监察御史主持,故又称御史考。这就是说,提学御史有权力取销秀才参加乡试的资格。
唐伯虎在参加提学考试时,就遇到了这种麻烦。
我们在前面说过,唐伯虎为人豪放不羁,给人的印象似乎相当的前卫,然而在学问上,他竟然偏好古文辞,尤喜《昭明文选》,因此,笔底文章相当典雅。问题在于,那一年的提学御史是个叫方誌的人,不仅极为厌恶古文辞,而且耳闻得唐伯虎的惯常出格,有意要压制他。
张灵之郁闷溢于言表,唐伯虎拿他打趣:“未闻提学御史要怎样于你,你愁什么?”张灵答说:“独不闻龙王欲斩有尾族,蝦蟆亦哭乎?”
他这是同病相邻。
就在这时,文林帮了大忙。唐伯虎参加提学考试之前,文林已就职温州。行前,士人们摆宴饯行,席间免不了吟诗做赋。唐伯虎做了篇《送文温州》的文章,据说是“文甚奇伟”,文林看后大为赞赏,就推荐给苏州知府曹凤看。曹凤亦奇之:“此龙门燃尾之鱼,不久将化去。”燃尾即燃尾之急,在这里比喻才情不可遏制,必跃龙门而去。
于是,在曹凤的斡旋下,唐伯虎幸得隶名。
明孝宗弘治十一年(1498),江苏省的乡试在南京举行,主考是梁储。与方誌不同,梁储却是极为欢喜唐伯虎的路数。当他看到某考生的文章时,不禁拍案叫绝:“士固有若是奇者耶?解元在是矣。”不巧,这位考生正是唐伯虎。从其答谢梁储的一首七律中,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此时的唐解元,相当的春风得意与顾盼自雄:
壮心未肯逐樵鱼,泰运咸思备扫除。
剑贵百金方折阅,玉遭三黜忽沽诸。
红绫敢望明年饼,黄绢深惭此日书。
三策举场非古赋,上天何以得吹嘘?
这首诗大体有三层意思:一,他是有大志抱的,岂甘壮心“逐樵鱼”,这就如李白的“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篷蒿人”一样。二,明年的会试,他志在必得,因为乡试未能让他尽情地施展才华(三策举场非古赋)。三,唐伯虎险遭方誌的“暗算”,自要以梁储为知音,并且有浓重的知遇之感(玉遭三黜忽沽诸)。很可能是基于此,梁储后来才在程敏政面前力荐他,由此引发风波无数。当然,这是梁储不曾料到的。
再看《咏鸡声》:
武距文冠五色翎,一声啼散满天星。
铜壶玉漏金门下,多少王侯勒马听。
雄鸡一鸣,王侯勒马以听,这是何等的自负与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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