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知道骆宾王的时候,就被他的个性所吸引,就知道此生再也不能忘记。
骆宾王并不象自己笔下那只优雅的鹅活得那么惬意,而是一生都在荆棘灌木丛中行走,披荆崭棘,时而高歌,让世间所有的声音都黯然失色。在他所有的记忆里,那水边的骆家塘是人世间最美的地方。虽然只是一个小村庄,却是真真正正的一幅江南水墨画。村前是水,村后是水,清亮亮的河水绕村而过,哗啦啦的声音不仅吸引着孩子们,还吸引着一群鸭和几只鹅。看,那悠闲的小碎步,那摇摆的大肚子,乐坏了小骆宾王,也让他的爷爷笑迷了眼。
缓缓流淌的河水上面,几只鹅悄无声息地游着。其中一只全身雪白,象一只骄傲的天鹅,款款而来,在身后划出一道波痕,如入无人之境。站在水边的小骆宾王看呆了,眼睛紧紧追随着它,却被一旁的爷爷要求即兴吟咏。顾不得回头,便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却没有发现,一旁的爷爷满脸惊讶,更没有料到这首临水而作的涂鸦小诗此后竟像春风一样广为流传,成为所有中国儿童的启蒙阅读范例。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从七岁的骆宾王来看,将来肯定会拥有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辉煌。但事实恰恰相反。虽然在文坛上一直高歌猛进,他的现实生活却是一片荆棘。
虽然在家乡已有神童的美誉,骆宾王却非常低调,只是潜心学业,“屡泛文通之麦”,“时遗公叔之冠”但好景不长,正当学业蒸蒸日上,心怀凌云之志,打算通过试场拼搏,以实现“利用宾于王”的理想时,父亲突然病死任上,使得一家人本就艰难的生活从此雪上加霜,也让中兴门庭和光宗耀祖成了当务之急。
好不容易熬了四年,已是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骆宾王满心期待的去京城科举考试。那时的科举场中,便有请托、通关节、私荐或场外议定等流弊。为求中第,考生们都会多方奔走,千方百计争取权要的吹嘘和引荐。有的人甚至将自己得意的诗文献给权贵显宦或学者名流,求得赏识赞誉,以扩大影响。更有一些考生直接把诗文送给主考官员,以期先声夺人,给主考官留下深刻的印象。总之,正式考试之前的场外竞争非常激烈。我们的骆宾王自恃学识精博,加上出身低微,压根不愿从事这种场外竞争,在诗里写到:“少年重英侠,弱岁贱衣冠。既托寰中赏,方承膝下欢。遨游灞陵曲,风月洛城端。且知无玉馔,谁肯逐金丸!”随后饱览京城名胜,自以为雁塔留名是唾手可得的事情,却不曾想名落孙山。
从理想主义的高空一下子跌入悲苦穷愁的低谷,骆宾王傻了眼,第一次体味到现实的冷酷无情。个人的前程、家庭生活的改善、父辈师长的热切期待都成了泡影。丢开考场失意的羞耻不说,一家人生活又该怎么过?经过无数个不眠之夜的反复思忖,他决定南下义乌,向故乡的亲友诉情求助。幸运的是,亲人们并没有像范进的屠夫岳丈那样势利,而是热情欢迎这个齐鲁才子的归来,并关怀备至,让他在几年之后终于出仕长安。
生活终于安定下来,可以松口气了吧?可这骆宾王根本不擅长在官场行走。崇义节,轻权诈,对情感太炽热,太率直,也太容易喷溅,加上才高学显,跌宕不羁,一不小心就得罪了权贵,招惹群小嫉恨,最后被人诬陷丢官。
为了糊口和生计,骆宾王只好投靠到道王府做幕僚。这个道王就是地位显赫的李元庆,是唐太宗李世民同父异母的弟弟。在这里,骆宾王仍然不会表现自己,干坐了三年冷板凳。
写文章比治理国家更在行的梁简帝曾说:为文且须放荡,为人且须严谨。但骆大才子在现实中根本做不到这一点。有一天道王心血来潮,让大家自陈器识才情,作为任满提拔举荐的依据。这按说是好事呀,赶紧毛遂自荐吧?可没有双截棍只有一身正气的骆宾王并没有“福至心灵”,在《自叙状》中既讽刺又挖苦地说:“……上以紊国家之大猷,下以渎狷介之高节,此凶人以为耻,况吉士之为荣乎!”结尾是:“斯不奉令,谨状。”
真是把好心当作驴肝肺了!李元庆看了骆宾王的自荐书,鼻子都气歪了。哼,我特意给你大开方便之门,你不但不买账,还想着法子讽刺我,真是岂有此理!好在李元庆很有绅士风度,不跟骆宾王一般见识,只是从此再不说起提拔的事,也没有让他卷铺盖走人,而是继续在府上呆着。
几年后,李元庆去世,骆宾王失业,回山东兖州过起了隐居生活。茺州是他父亲曾经任职过的地方,有情感上的依托和慰藉,也是身心受伤后的疗伤和痊愈之地。在这里,骆宾王淡淡地生活,静静地思考,以“东陵侯”自居,种了几亩地,想借此维持生计。但读书人以农为生,谈何容易?最后终于到了“糟糠不赡,审算无资”的地步,连粗菜淡饭也吃不上了。每每寒夜青灯,手执十寸狼毫,胸怀万千悲哀,却无从诉说。
眼看着日子过不下去了,骆宾王不得不弯下他立志一辈子挺直的腰杆,再也顾不得忌讳“说己之长、言身之善”,开始四处上书自荐,寻求大展身手的机会,有时那语气是相当的可怜:“少希顾复,辄布悃诚”、“伏乞恩波,暂垂回盼……”连傲气的骆宾王在生活面前都不得不“故作小红桃杏色”?这让人情何以堪?
即便如此,生活仍没有丝毫改变。为了生存,已49岁的骆宾王不得不改变初衷,风尘仆仆地回到阔别已久的长安,通过对策考试,终于中式录用,被授予奉礼郎。这奉礼郎的职务类似于沙和尚被贬下凡间以前的官职,具体的工作就是在举行祭典礼时负责各种祭器的摆设,主持鼓吹什么的。让一个大诗人去摆摆盘子,插插花,这不是扯淡么?好在这时候的他的心境已变得平实了许多,为了家庭,忍了。
到了麟德元年(公元664年)的冬天,唐高宗李治要到泰山封禅。为了讨好皇帝,齐州各界推举骆宾王写一篇歌颂皇帝功业的文章。千载难逢的机会岂能错过,他当即应承下来,一挥而就写下了《请陪封禅表》把皇帝吹捧得天花乱坠。李治看后,龙颜大悦。于是,小小奉礼郎便改任东台详正学士,负责校理朝廷图籍,正式跻身官场,生活也变得悠闲起来。
福兮祸之所依,祸兮福之所倚。江山易改、秉性难移的骆宾王进入官场后并没有收敛自己的行为,又开始扯起张扬个性的大旗,对于看不惯的人和事总会不计后果地予以抨击,得罪了一群官小,最后竟被送进监狱,并被免除一切职务。
性格决定命运,此话不假。死有百个理由,生就有一万个理由。每每疏星殘月的夜晚,骆宾王诅咒命运,又寄希望与命运,不知这动荡的人生何时是个尽头?
---待续---
日期:2012-02-08 22:11:27
因为粗心,上文中有一处错误,在此更正下:“最后竟被送进监狱,并被免除一切职务。”应为“最后被罢免一切职务。”
烦请过路的斑竹帮忙更正一下,谢谢 :)
日期:2012-02-09 15:51:44
正在走投无路时,吐蕃入侵,“烽火照西京”,让年已52岁身处逆境仍心系李唐宗室的骆宾王寝食难安,随即写信给吏部侍郎裴行俭,要求从军自效。这裴行俭就是曾在杨炯一文中提起的那个面相达人,他非常器重骆宾王的才学,很爽快的答应了此事,让络宾王跟随薛仁贵的队伍出征西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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