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星辰昨夜风——最后的贵族李德裕》
第2节作者:
玉搔头 中国人更多是感性地试探去贴近那些飘逸如神的古老灵魂——我们祖先的灵魂。在东海的另一端,日本学者也在研究这个时代。相比之下,他们要理性得多。无论具体观点是多么的不同,东瀛学者们用同一个词汇来指称那时的家族、那时的人:贵族
——这四百年也就是所谓的“贵族制社会”。
是的,贵族,一个很遥远的概念,如同一曲《广陵散》,早成云烟深处遥远的绝响;同时,它又是两个离我们很近的字眼,几乎俯拾仰取,遍地都是,甚至泛滥成灾。“贵族”,可以是一间收费昂贵、误人子弟的私立学校,是闹市中心、除了嘈杂什么都没有的天价楼盘,可以是呼啸而来、绝尘而去的一辆顶级跑车,一艘停泊在海面上的游艇……总之,只要价目单上有足够长的位数,都可以很贵族。满身铜臭的商人干脆将每年消费过亿金钱当成“贵族”的门槛。“贵族”还可以是周公子与易烨卿网络上的唇枪舌箭;可以是落魄文人自封的头衔,让他们不致于在不过分的寂寞中过分失落;有时,“贵族”还是影星、歌星、体育明星的绯闻男友,赫然登在水果周刊封面上,尽管他们的父亲、祖父在新闻联播镜头或各种排行榜上出现,也不过几年、十几年。这就是离我们似近还远的“贵族”。
还有谁知道,贵族也可以家无余粮、官止县令?千年前,他们曾经坐在牛车上,走过颖川乡间芳草萋萋的小路;在暗室里,有贵族双手推开别人送来的十斤黄金,因为不敢欺瞒天地,还有自己的良心;还有贵族曾为了几尾鲤鱼卧在冰上……我相信,有一种精神可以让人“死为星辰终不灭”。
喧嚣时代,已经很少有人能领会贵族真正的含义。
中国可能还有贵族,也可能没有。我孤陋寡闻,不敢武断地下定论。但是,贵族制社会肯定是没有了。也就是说,贵族不再如此大规模地存在,并深刻地影响这个社会。所以,不懂何为贵族,不算奇怪,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也无法给它下个简洁明快的定义。要把这个使用频率非常高的词讲透,我们只能回到一千年前“满天星尚在”的贵族制社会。
只有在那时的星空下举头仰望,我们的眼光才能穿透眼前迷雾,看到真正的光亮。
那时的大地上、天穹下,从颖川的陈氏和荀氏上应星辰;到名动天下的“四姓”……哪一部家族史不是恢弘壮丽的史诗?就连被讥为“驼李”的陇西李氏,家族神话也是虎啸龙吟,气象万千,最后孕育出了大唐帝子王孙的恢弘传奇。
相比之下,李氏的另一枝派赵郡李氏少了离合的神光,故事里却多了几分庄重、肃穆,多了坚实和可信的情节。他们的历史“是由一个个真实的历史人物组成的。他们出将入相、光彩夺目,手拉着手,肩并着肩,从战国一直连接到现在”。这使我们的叙述难度大大地降低,不必迂回迷失在那些无凭无据,却又有声有色的神话中。我们要做的,就是老老实实地在书页中寻找实在的情节和实在的人物,把故事讲完。故事讲完了,何谓贵族大概也就能不言自明了。
所以,我倾向于把赵郡李氏当成一个标本,来考察贵族的含义。
清河崔䴙(音:pì)大概不会赞同我的选择。他曾语带不屑地对范阳卢家的人说:天下高贵的门第,就只有你我两家。赵郡李氏和博陵崔氏算什么!
这句话不胫而走,传遍了天下,一直传到博陵崔氏的一位权臣耳中。他咬牙切齿,把傲慢的崔䴙恨到骨子里去了。赵郡李氏听了这句话后有什么反应,史书上没有记载。我们只知道,他们家曾摆下红烛筵,大家诗酒唱和,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此时,崔䴙姗姗来迟。人才入座,刚才还喧嚣不已的筵席鸦雀无声,静得听得见针落地的声音。
如此气势,就连出身荥阳郑氏的贵宾也不得不由衷地赞叹道:崔䴙身长八尺,面目如画,谈笑声象洪钟一样响亮,胸中藏有千卷书,怎么能不让人畏服呢?
从这个故事看,当时的赵郡李氏确实比清河崔家稍逊风骚。在贵族中,他们可能不如清河崔家那么高贵倨傲,没有陇西李氏那么幸运,跟帝王家排家谱、叙亲缘,也少了琅琊王氏的风流蕴藉。可是,《魏书》套用《诗经》的句式,写下 “李虽旧族,其世唯新”,大声赞美这个家族。几百年来,赵郡李氏的人物每一代、每一年,都从旧的故事里不断演绎出不同凡响的新意来。
是的,我喜欢这个家族,喜欢他紧跟时代的脚步,从汉朝走来,走过四百年后,走在隋朝杨柳、唐朝的李花下,最后走到花残叶败、繁华散尽的晚唐。讲述这段家族史,是解读一个叫李德裕的人的前世今生,也是在讲述贵族制社会到底如何开始,几起几落,最后又是如何走向衰败和崩溃
——让我们从“城头月出星满天”一直讲到月落星微,讲到最后的星光从天际隐没,只在回忆里留下一点冷冷的光。
(引子完)
日期:2011-01-19 08:54:49
第一章:故事流成东流的水——唐朝之前的赵郡李氏(1)
我想象,故事是一泓东流的水。
你要在时间深处去寻找它的源头,在现实中却看不到它的河床。我们不讲黄河,不讲长江,不讲这个世界上最壮阔的流水。古老的故事是一条蜿蜒淌在文字和文字间的东流水,文字是它的波澜,文字是它的岸。不知道哪一年,它干涸、枯竭,消逝在人们的视野里。我怀疑,我想象里的故事我想象里的河,就是传说中的那条被称为“济水”的水流。它在很久以前就不见了,久得让人不能不怀疑它是否真的存在过。
可我还是要想象,想象清澈的流水从阳光下的太乙池哗哗地流下山去,流入深深的地底,潜行了七十余里,才涌出地面。它的水流先分后合,接着就第二次潜入地下。在更深、更幽静的地底下,汩汩清流穿过了泥沙俱下的黄河,是从河底的地层下穿过。这一回,它要到荥阳地界才又一次浮现在阳光下。正因潜得如此之深,以如此低调的姿态去同黄河会面,济水的清流才没有受浊浪的一点点污染,明澈如旧,就仿佛它才刚刚流出太乙池,清得可以濯我头上的缨,清得让我不忍我的足。你大约怎么也不会想到,东流的清波细浪还要第三次潜行地底,第三次涌出地表,最后才百折入海,融入天边那片无际无涯的蔚蓝……这是一条流淌在《禹贡》卷帙(音zhì,书画封套)中的河流。今天,我们也只有在故纸堆里,才能依稀看到它的水影波纹。
有一本古老的书,叫《礼记》。它要天子们去祭祀天地间最伟大的四条水流:江、河、淮、济。
有位皇帝曾很迷惑地问:天下是那么大,那么大的天下有那么多洪流巨川,它们咆哮而来,奔腾而去,卷起千堆雪、万重浪、让整个天地都回荡着不尽的涛声。小小一条济水,凭什么与长江、黄河、淮水并列,被尊为“四渎”,接受帝王的顶礼膜拜?
大臣的回答是:“渎”的意思就是“独”。
济水有独立的源头,独流入海。看起来水量微不足道,它却因独立的精神而在万千水流中显得卓尔不凡。更重要的是,济水的清澈是君子的高洁品格,济水的三隐三现是君子的低调作风:“自今称一字,高洁与谁求。惟独是清济,万古同悠悠” ——济水是“独立之人格,自由之思想”,是君子的图腾。
是的,我要讲的故事就是这样一泓东流的水。我在上下几千年的光阴深处,到处找寻它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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