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11-01 19:18:38

　　半生都没有一官半职的高适不仅结识了李白、杜甫和董庭兰这样的文化名人，还接交了无数布衣、隐士和官吏。
　　当然，让一个平头百姓有着中央部长级别以上的官员朋友，那是根本不可能的。高适所能结识的官吏无非是“少府”之类的下级官吏，也就是相当于县尉级别的官职，诸如李少府、郭少府、孟少府、颜少府、熊少府、蔡少府、刘少府、陆少府、崔少府、侯少府、白少府、张少府、裴少府和田少府等等，好象这人间的小县尉全都被他认识完了，而诸如兵曹、功曹、参军、书记、主簿、司仓、司直、司户、司马、司录、司士、都尉、录事、校书、判官、拾遗、员外和别驾等等也只是八品以下的官衔，他也都能礼尚往来，以诗文赠送。你看，他遇见山人或隐士，就忍不住称赞：“溪水堪垂钓，江田耐插秧。人生只为此，犹足傲羲皇”；见着官人，他又热情地勉励：“男儿争富贵，劝尔莫迟徊”肺腑之言总能轻易打动人心，甚至在给李少府的诗中还明确表达了：“君若登青云，吾当投魏阙”般的“苟富贵，勿相忘。”的愿望……写诗也能如此八面玲珑，面面俱到，真是让人叹为观止，你不膜拜都不行。

　　除了这些应时的寄赠诗作，高适还写了一些在河南及河北一带游历时的所见所闻，主题既心系魏阙又因英雄无用武之地而假意澹泊，一如：“箕山别来久，魏阙谁不恋？独有江海心，悠然未尝倦”这些写于不得志时的诗多少有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态，但是对于一个两次三番落第的诗人来说，难道在无可奈何时以澹泊**的自由都没有了吗？更何况，就连这些澹泊诗他都能写得如此有境界，就象《渔父歌》一样人见人爱：“曲岸深潭一山叟，驻眼看钩不移手。世人欲得知姓名，良久问他不开口。笋皮笠自荷叶衣，心无所营守钓矶。料得孤舟无定止，日暮持竿何处归。”

　　长期沉沦于社会中下层，艰难行走在泥淖之中，并不能让高适垂头丧气，也消磨不掉他内心的远大抱负。你看他始终高昂着头，以“谋略”自许，热心关切许多现实问题，就连笔下的农村也不复是孟浩然、王维诗里充满牧歌情调的桃花源，而是负载着不幸和痛苦的世界：“虫蛇拥独树，麋鹿奔行舟。稼穑随波澜，西成不可求”，不仅如此，他还一针见血地指出：人祸，尤其是沉重的赋税，更加加深了民众的不幸：“惆怅悯田农，徘徊伤里闾。曾是力井税，曷为无斗储？”这种带有为民请命意味的诗篇，在同时代诗人中并不多见，叫人如何不爱他？

　　不得志的生活是寂寞难耐的。没有友人相伴的时候，高适常常一个人站在街头巷尾，看着泥水飞溅的路面，一再幻想着搬到豪华的大房子里、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然后仰天长叹，委屈又愤慨，恨不得拉住一个过路的大声责问，老天为什么对我如此不公。但是，那些行色匆匆的过路人没有时间理会这个衣衫破旧古里古怪的男人，一个个无视地走过去了。高适便又低了头，一边幻想着，一边走向自己那个破旧的家园，将所有的心思放在自己那片田地上，希望那里的庄稼能给自己带来一丝微薄的收入，而不是摔手去当乞丐，或乞丐帮帮主。你看，他在诗里明明白白地写着：“耕耘有山田，纺绩有山妻，人生苟如此，何必组与珪”、“余亦惬所从，渔樵十二年。种瓜漆园里，凿井卢门边”……是的，他一直过着清贫的生活，却贫不至乞丐，否则，那些诗人和名流官吏们又怎么可能折节下交呢”

　　---待续---
日期：2012-11-04 22:58:44

　　命运是张娃娃脸，时而忧郁阴暗，时而温暖晴朗。
　　就在高适即将奔五的时候，他的好朋友，也就是宰相张九龄的弟弟、现任宋州刺史的张九皋见他很有才气，为人又极热情，就极力推荐他去参加科举考试。

　　机会总是属于有准备的人。脑瓜子灵活的高适果然一试即中，随既被任命为汴州封丘（今河南封丘）县尉。
　　走上仕途之路本是高适梦寐以求的事情，但这前所未有的喜事并没有让他高兴几天。因为这个官职实在太小了，仅仅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县尉，仅仅负责一些小偷小摸打架斗殴的小事，类似于现在的公丨安丨局局长，却没有一点可比性，不但不风光，还职务卑微。这种始料未及的境遇对于一个抱负不凡的才志之士来说，一如堕落风尘，又怎能让他不怀念起当年在孟诸“混迹渔樵”、自由自在的生活而叹息声声呢？

　　为了生存，高适不得不俯身降志，勉强上任，可是残酷的现实再次证明他错了。本以为邑小官闲，哪知道一进公门，强大的体制力量就开始发挥作用了。如果说，从前的他站在体制外，是一个有诗才有自由的散漫人员，那么现在的他站在体制内，只是一个毫无地位可言的小官僚。人们都说到了什么山头唱什么样的歌，既然在体制内，就不能继续享受体制外的自由，因此，种种在别人眼里可以忍受的事情，在高适这里就会觉得难以忍受，就是再正常不过的社交应酬都成了一种难言的痛苦，而“拜迎长官”、“鞭挞黎庶”的难堪对他来说简直是莫大的屈辱，又怎能不心碎不悲愤呢？

　　既然一腔悲愤难以自抑，那就回家向亲人诉诉苦吧。不料妻子儿女却都不以为然，他严肃认真的态度反到成了笑料，这岂不是更可悲吗？
　　我本渔樵孟诸野， 一生自是悠悠者。
　　乍可狂歌草泽中， 宁堪作吏风尘下？
　　只言小邑无所为， 公门百事皆有期。
　　拜迎长官心欲碎， 鞭挞黎庶令人悲。
　　悲来向家问妻子， 举家尽笑今如此。
　　生事应须南亩田， 世情尽付东流水。
　　梦想旧山安在哉， 为衔君命日迟回。
　　乃知梅福徒为尔， 转忆陶潜归去来。

　　这种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和出仕之后又强烈希望归隐的衷曲让高适压抑已久的感情一触即发，也深深打动了每一个读者。他怎么也没有料到，此诗一出，便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广泛流传，其中的“拜迎长官心欲碎，鞭挞黎庶令人悲”更是被大肆引用，为自己赢得了“多胸臆语，兼有气骨”的评价。
　　无论多么有才情，现实还是那么让人无奈。高适思归而不得归，梦魂萦绕的旧山河不可得见。受命为官，又没有圣明的君主在位，一个小小的县尉又能有什么作为呢？他左思右念，最后还是觉得这种日子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便一心要学那欣然而赋《归去来》的陶潜，头也不回地挂冠而去。
　　---待续---
日期：2012-11-04 23:50:44

　　愤然辞职后，高适并没有感到一丝轻松，反而变得更加郁闷。他一再反省，为什么自己这半辈子过得如此失败如此委屈，难道真是缺少才气和过人的智慧？不，当然不是，仕途上的失败说到底都是因为自己的社会地位太低，才会出现“拜迎长官”这类令人尴尬的场面，而他一直就是志比天高的千里马，只是从未遇见伯乐罢了。
　　千里马在野，难道再也没有一展抱负的机会了吗？
　　命运之神是苛刻的，也是宽厚的。就在高适徘徊在人生十字路口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跟自己一样做过县尉并且同样因胸怀大志而辞职的人，哥舒翰。

　　一向讲侠义、好纵酒的哥舒翰原本是西突厥哥舒部落人，世居安西。当身为哥舒部落首领的父亲突然在长安去逝的时候，他不远千里来到长安城守孝三年，深受世人好评，也引起了朝廷的关注。三年之后，声名在外的他被任命为长安县尉。和高适一样，他也没将这个职位看在眼里，不久便果断辞职，跑到河西节度使的门下当了一名军官。仗义疏财的他很快就赢得了下级军官和士卒们的敬重，不久又当上了大斗军副使。大斗军的驻防地是河西走廊通往青海的捷径。因防守有功，他被一再晋升，后又被唐玄宗重用，一路青云直上，在西部边陲享有崇高的威望，威风八面，“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很快成为海内瞩目的焦点、与安禄山一起被视为政坛双星。

　　想到哥舒翰，心情万分低落的高适顿觉眼前一亮，就象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内心再次燃起了希望之火。为了寻求一种无须从最底层做起就可以成功的捷径，他毅然西行，赶赴陇右幕府，投奔当时名气如日中天的河西节度使哥舒翰。
　　当高适经过长途跋涉，途经金城（今甘肃兰州），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踏上北楼的时候，只见万里睛空下，远处的皋兰山如同一道屏障，山峦绵绵；脚下的城池则固若金汤，黄河之水穿城而过，奔流而下，涛声震天，便不由地感慨起来：“北楼西望满晴空,积水连山胜画中。湍上急流声若箭,城头残月势如弓。垂竿已羡磻溪老,体道犹思塞上翁。为问边庭更何事,至今羌笛怨无穷。”他羡慕姜太公的际遇，又忍不住思念起从前塞上那位通达世事的老翁，不知这烟尘飞扬的边陲之地将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命运，心中便多了一份忧闷之情。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没有错。哥舒翰就是他生命中的伯乐，不仅发现了他的才气，还提拔为左骁卫兵曹参军，掌书记。
　　要知道，这个职位原本是哥舒翰留给自己最重要的幕僚的。如此待遇对于一生困顿沉沦的高适来说，简真是喜出望外。因此，尽管当时的他已步人五十三岁的“晚年”，但还是“一朝感推荐，万里从英髦”，怀着极大的热情在塞外开始了自己的第三次军事生涯。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