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03-09 14:16:30
(26)驰来北马多骄气
最后一个鼓点的余音还没有被晨雾完全吞噬,赵军就像决堤的洪水从山坡上滚滚而下,刀枪剑戟上的森森寒光就像浪头泛起的白色泡沫。
步兵冲锋激起的灰尘逆风飘来,口鼻中微微发涩,陈馀清清喉咙,忽然感受到了一种难以启齿的失落。研习儒家典籍疲劳之余,他也将先贤的兵法著作当做修身养性的读物看过几回。兵法有云:十则围之,倍则战。兵力是敌人的十倍,可围而歼之;是敌人的一倍,可正面交战。赵军兵力几乎十倍于敌,与“十则围之”的要义严丝合缝,这也是他设想的作战计划。然而,就在赵军发动冲锋的那一刻,他猛然发现,汉军没有给他制造践行先贤遗训的机会,他们背水列阵固然荒唐可笑,却没有腹背受敌的危险。
如果用围而歼之的战术,凭借人数、地利等优势和高昂的士气,可以迅速击垮汉军。汉军背水列阵,减轻了作战压力,将会拖长作战时间,增加赵军的伤亡人数。在实力对比悬殊的情况下,占据优势的一方损耗越多,越有可能使部下对主帅的谋断能力产生怀疑,
这种不安使陈馀如芒刺在背,他瞟一眼李左车,以为可以从他脸上捕捉到嘲讽的神色,但是李左车脸上只有一如既往的凝重。那次军事会议过后,他就一直保持着这种神情,也再没有公开发表过对战事的看法。刚才大家开怀大笑,他未笑一声,已令陈馀相当不悦,而今这种表情更给陈馀一种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的感觉。
东山曙光微露,山巅枯树的枝头挂着几缕顺风飘荡的乌云,在浩瀚如海的蓝色苍穹中却显得微不足道。看来,今天注定是个天高气爽的好天气,如同赵军必定一举荡平入寇。一刹那,陈馀心中的些许阴霾一扫而空,多日以来视为眼中钉的李左车此时看起来也不再碍眼。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何必和愚钝之辈做一般见识?如果李左车有自知之明,赵军迎来胜利,他自然会惭愧无地。
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中,赵军急速冲向汉军,奔跑间带动的疾风将还没有散尽的雾气冲击得支离破碎。汉军许多人没有经历过真正的阵仗,面对洪水猛兽般敌人,惊慌得像惊涛骇浪中漏底孤舟上的艄公。他们这才发现,除了主帅年轻,自己这一方没有任何优势。赵军的前锋如入无人之境,迅速将战线向前推进。与其说这是战争,不如说它是屠杀更为恰当,汉军所能做的仅有稍作抵抗和转身逃跑,赵军所能做的则是稍作休息和继续砍杀。在这场以多对少的战争中,人数多寡成了决定胜负的唯一条件,负责调度指挥的主帅的存在似乎显得多余。战斗没有持续多久,赵军的背影离陈馀越来越远,面容离韩信越来越近。
对这场胜利在望的对决,陈馀甚至失去了继续观战的兴趣。他抬头看看苍穹,但见万里长空一碧如洗,东方的几缕乌云早不见了踪影,喷薄待发的乳白色晨曦似乎要掀翻大地。
眼见兵败之势无法阻止,韩信与张耳调转马头,策马奔向还没有上阵的后援(原文为“水上军”),后援军阵立刻裂开一道缝隙,将他们迎入阵中。他们的撤退,使汉军前锋丧失了最后一丝抵抗的勇气,纷纷弃甲曳兵、抛旗弃鼓而逃。杀气腾腾的赵军被俯拾皆是的战利品引诱得心猿意马,不知不觉中放慢了追杀残兵败将的步伐,无视军纪的掠夺虽然有损于军人的尊严,汉军许多人却因他们的贪婪重获生机。
日期:2012-03-10 13:45:13
(27)驰来北马多骄气
前锋败退之后,战场上迎来了短暂的宁静。赵军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战利品,然后草草集结布阵,准备发动下一轮攻击;没有抢到战利品的则趁集结前的片刻时间,砍下汉军伤亡士卒的头颅,系在腰间,等着战斗结束之后领赏。汉军的左右两翼,赵军的另外两支军队也渐渐逼近,准备合力发出雷霆一击。
通过佯败诱使敌人掉以轻心,继而予以重击的手段在战场上屡见不鲜。以常理而论,佯败之军必有伏兵接应。汉军虚实悉在眼底,他们三面皆敌,后退无门,如果说刚才的失败是佯装,接应他们的伏兵在哪里?赵军上下没有人相信汉军刚才的失败是佯装,只看到了汉军不堪一击的事实,第一轮战役中取得的胜利使他们整体心态浮躁,以为击败敌人不过举手之劳,这正是韩信用后到的军队打头阵的目的。
汉军的恐惧写在脸上,一地衰草倒向赵军前进的方向,绵蔓河的浪花,就是死亡的形状。仅看表象,说这是一场伏击战未免过于荒唐,但是事实上,它的确是一场不折不扣的伏击战。当赵军步步逼近的时候,汉军的百万伏兵——勇气——渐渐从暗中喷涌而出。绝境之中的汉军是一张力道霸道绝伦的弓弩,滑稽的是,赵军就是唯一能拉动这张强弓的力士,当他们一步步靠近汉军时,弓弦渐渐被拉向蓄势待发的极致。这根弓弦由恐惧和绝望交织而成,射出的箭头是歇斯底里的疯狂和血火迸溅的死亡。
逃生的希望被渐渐缩小的包围圈淹没,绝望和疯狂在汉军惨白的脸上交错。赵军的狞笑,是他们铩羽而归的方向,汉军的战栗,是他们高奏凯歌的开场。
抗虚弱的杀戮容易诱发杀人者的兽性,正如制约形同虚设的权力容易使当权者走向暴虐。当然,这种权力也容易遭到火山爆发式的抗击。当兽性勃发的赵军再次对包围圈中生路已绝的汉军高举屠刀,打算再体验一回生杀予夺的快意时,力道霸道绝伦的汉军之弓终于放弦。
畏葸卑琐的弱者忽然变成暴虎冯河的狂徒,汉军前后迥异的剧变,一时间使赵军手足无措,惶恐与懊丧像两记沉重的耳光,打得他们晕头转向,同伴的尸身被狂暴的汉军碾成血浆骨泥时,他们才明白敌人有多可怕。仗着人多的优势,他们想紧缩包围圈,把战线向前推进,可是这样做换来的结果是更为惨烈的还击。他们的前进,意味着汉军后方有很多人会被挤入河中淹死。汉军咒骂,咒骂三面包抄的敌人,咒骂作战不力的同伴;汉军厮杀,杀死迎面而来的敌人,杀死临阵退缩的同伴;汉军哭喊,为战死沙场的同伴而哭,为命不由己的自己而哭。这一天上午,汉军当中最温和善良的人也成了杀人如麻的修罗恶鬼。
日期:2012-03-12 08:42:29
(28)驰来北马多骄气
十月清晨的阳光有些敷衍了事,炽白的光色虽然刺眼,口鼻中呵出的白雾却能让人清楚地感受到肃杀之冬的到来才是大势所趋。
惨绝人寰的厮杀映入眼帘,陈馀的瞳孔开始收缩,视野在白色的呼吸中渐渐变得模糊不清,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的巨鹿城。他没有忘记项羽,没有忘记秦军主帅王离,但是这时他猛然发现,自己做到的仅仅是没有忘记。
战场上的厮杀进行得如火如荼时,赵军大营的炊事兵正在波澜不惊地准备早餐。由于远离战场,他们只能听见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并不知道真实的战况究竟如何。军队每逢作战,他们就会适当减少备餐分量,军中对此并无明文规定,这只是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他们这样做的动机不是为了中饱私囊,相反,恰恰是出于公心,因为每一场大战过后,往日熟悉的面孔必定会少两三张。他们意想不到的是,这一天清晨的炊烟居然会加速赵军的败亡。
面对如狼似虎的敌人,赵军早已萌生退意。迅速击败状若癫狂的汉军显然不可能——即使可能,也会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惨淡结局收场——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迅速撤退,以避其锋。没有接到撤退命令之前,他们不敢面向大营狂奔,只能用渐渐倒退的方式尽量远离抱着玉石俱焚之心的敌人,同时向站在高地瞭望战事的指挥官显示自己仍然在尽一个士兵应有的责任。炊烟飘入战场,饥饿与汉军立刻对他们形成了夹击之势,很多人频频回头,馋虫大动,暗中咒骂高高在上的指挥官不恤下情。
汉方远征军的军粮一直处于匮乏状态,难以吃到一顿饱饭。李左车在战前非常清醒地看到了他们的弱点,在那次军事会议上说:“汉军千里运送粮饷,士兵面带饥色;临时砍柴割草烧火做饭,军队经常食不果腹。”汉军昨夜拔营启程时,韩信下令:“今日破赵之后,大家可以饱餐一顿。”大战前夕,主帅往往会做出封爵赐金的承诺,激起部下的贪欲,促使他们在战场上勇往直前。韩信以本能层面的口腹之欲作为激发士气的手段,足以证明汉军军粮匮乏到了何种地步。
与敌厮杀,汉军要面临弃身锋刃的危险;敌人收兵,他们还要面对碌碌饥肠的折磨。如果赵军回营之后坚守不出,恐怕不等他们再次出击,汉军就得饿死。原本气焰汹汹的赵军呈现出的怯战迹象,已使汉军的战意有所上升;在炊烟的引诱下,赵军表露出来的撤退意图,更坚定了汉军不胜不归的信心。为今之计,只有趁着体力尚存,一鼓作气,咬住敌人穷追猛打,彻底将其击溃才能得到一丝生机。
勇气倍增的汉军已经看出,韩信战前所说的破赵会食并非虚言。而战局突如其来的逆转,则迫使陈馀必须做出选择:马上撤退,还是继续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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