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面人生——国史十三人物传略》
第19节作者:
嵩阳云树 之后可考的行程是,孟郊流寓苏州,与唐世另一名诗人韦应物,略有唱和。时贞元六年(790),韦应物职任苏州刺史,年长孟郊十四岁。
孟郊顺道去了一趟他的出生地——苏州昆山,遂慕名往游位于昆山县西北马鞍山上的慧聚寺。
站在马鞍山上,“孤峰特秀,极目湖海,百里无所蔽”。老僧拄着锡杖,锡杖拄着遍地青苔,老僧身上的袈裟犹存留松柏的清香。钟磬声余音袅袅,白云一样悠长,大殿里从未熄灭过的佛灯,通体光明柔和。
这是孟郊亲眼看到、亲身体验到的,多年前“惊彼武陵状”的情感,挡不住又要跃然纸上:
昨日到上方,片霞封石床。
锡杖莓苔青,袈裟松柏香。
晴磬无短韵,古灯含永光。
有时乞鹤归,还访逍遥场。
看来孟郊似是累了,早的不说,打从31岁起至今年的40岁,十年游历,没有目的地的离开,孟郊终于要神往与敬意幽静隐逸的慧聚寺和人间桃源的茶山了。余裕是有的,但如有余资,我想,孟郊是一定要过上这种漫步云中的生活的,正如鹤的“行必依洲屿,止必集林木”一样。
我以为,这才是孟郊最真实的情感,这种情感乃至影响了孟郊的一生。
问题是,人生总是有很多无奈。孟郊即有《游子吟》,慈母无时无刻不在牵挂他,他自也不能铁石心肠,随心所欲地放弃责任。于是,年已不惑的孟郊,有了结束这种巅沛的想法--参加科举。
日期:2012-05-29 14:20:29
二
贞元七年(791),孟郊自苏州抵故乡湖州(治所在今浙江吴兴),他要获得前往长安应进士试的资格--取解。
所谓取解,即拔解。按唐·李肇《唐国史补》卷下:“进士为时所尚久矣……京兆府考而升者,谓之等第。外府不试而贡着,谓之拔解。”就是说,京兆府考试举子之后,选送优等升入礼部再试,称为“等第”。京兆府之外的全国各州府之举子,不必经过考试,而是通过投刺、延誉的方式,获得州府荐送,是为拔解。此即通常所说的“乡贡进士”。
每年拔解的时间一般都在七月之后,故五代·钱易在《南部新书》中说,“长安举子七月后投献新课,并于诸州府拔解,人为语曰:槐花黄,举子忙。”
孟郊于是年秋,槐花黄时,成功获得荐送,因此有《湖州取解述情》诗:
霅水徒清深,照影不照心。
白鹤未轻举,众鸟争浮沉。
因兹挂帆去,遂作归山吟。
霅水,即霅溪,在湖州境内,南北朝·顾野王《舆地志》载:“霅水亦若水之异名也,水深不可测”。
孟郊自言,霅水虽深,不照吾之清心。此时,他自诩的清心是什么呢?答案并不让人感到意外,因为他倾心的依然是“未轻举”的云中之鹤,而不是“争浮沉”的“众鸟”。
关于“白鹤”与“众鸟”,孟郊依他的内心世界作出了品鉴。显而易见,他的心志并不晦涩,如果一任心灵,他完全可以不管不顾,想干什么干什么去。然而事实是,一定有一种力量没收了他的“归帆”,使得他身不由己,如在江湖。这就是我们见到的,孟郊究竟取得了赴试的资格。
我也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一种神秘的力量,竟让一个据称是“性孤僻寡合”的人,亦要和光同尘起来?很可惜,孟郊没有作出正面回答。后来我闲读韩愈《答崔立之书》,不期然遇到这样一句话:
“仆始年十六七时,未知人事,读圣人之书,以为人之仕者,皆为人耳,非有利乎己也。及年二十时,苦家贫,衣食不足谋于所亲,然后知仕之不唯为人耳”。
怀霜临云固然上乘,存留养亲却也不是什么下作之事,这就如仕宦的临政赋民,亦要有俸禄的齐家养身一样。
这就是现实。
孟郊无法摆落这个现实,于是,无数次,他就在想象中离开。
从湖州出发,不久身抵距京师不远的终南山,遂游终南胜迹--龙池寺。
久雨初霁,山色开鲜,崖边一长溜瀑布,无心散落碧潭,如长龙俯饮。阳光甚好,日头却落在他览胜的脚底下。孟郊长久地坐在潺潺的清溪边,仿佛他就是那水中的晶莹剔透。“到此悔读书,朝朝近浮名”,其在《游终南山》一寺中如是说。
此身是日渐逼近繁华的长安了,他的心却有意要遗落在“山中人自正”的僧房。然而一转身,却是“晚磬送归客,数声落遥天”(《游终南龙池寺》)。
到达长安南面的樊川时,华严寺的钟声又留住了他的脚步。宋·张礼《游城南记》云:“华严寺,贞观中建,寺之北原下瞰终南,可尽其胜,岑参诗所谓‘寺南几千峰,峰翠青可掬’者”。
在华严寺,孟郊遇到了在此深隐读书的林校书兄弟。林校书不知何人,但他的书房符合那个时代的共同特点:明窗净几,案列数卷书。纸窗之外,恰是南山胜境。孟郊肯定地对林校书兄弟说:“隐咏不夸俗,问禅徒净居”(《题林校书花严寺书窗》,花严寺即华严寺)。
我也很想过这种“独与心相如”的生活,他声称。
在另一首《登华严寺楼望终南山赠林校书兄弟》诗中,孟郊如是解释“与心相如”,那是要学李白,“青莲居士谪仙人,酒肆藏名三十春”。
从上饶到昆山,从湖州到樊川,这一路上,孟郊确实很想那样做。
日期:2012-05-31 08:10:15
三
当有机会或者说有借口,让他那样做时,孟郊的人生却又是难以想象的心灰意冷。
贞元八年(792),孟郊举场失利。是年,韩愈、李观登进士第。孟郊交好于韩愈、李观,当在贞元七、八年间。李观字元宾,文章以雄迈见长,“不古不今,卓然自作一体,激扬发越,若丝竹中有金石声。每篇得意处,如健马在御,蹀蹀不能止”(《唐太子校书李观文集序》)。然其不幸早卒,年二十九。而年长韩愈十七岁的孟郊,与韩愈之间的情义,却终始一生。
金榜题名,曲江宴会,旧为大唐盛典。孟郊即不得与,失落固然失落,然而他却失落得一蹋糊涂,乃至一意要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头发可以长时间不理也不洗,但不能不梳,问题是,每次梳发则“景象状观”,因为发屑飞扬——他自说是“飞旅尘”。生计也陷入困顿,“每食唯旧贫”。想借酒浇愁,可是酒也不得随意沾口——三旬九过饮。
这是典型的落魄举子的模样。
《长安覊旅行》接着述苦说,“万物皆及时,独余不觉春。失名谁肯访,得意争相亲”。不仅仅是失意,世态炎凉也要抓紧机会来踹上一脚。
烦闷难舒,孟郊遂借着月色,散步江边,本想遣怀,却遣出这样的诗句:
夜学晓未休,苦吟神鬼愁。
如何不自闲,心与身为仇。
死辱片时痛,生辱长年羞。
清桂无直枝,碧江思旧游。
孟郊终于说出了“心与身为仇”这样的症结。接下来一句值有厌世之感,读来心惊。
诗题《夜感自遣》,又名《失志夜坐思归楚江》。他思归楚江作甚?大抵那里有不离不弃的旧游也。旧游固然有贴己话,新交却未必皆是争名逐利的趋附,比如韩愈与李观,多少给了他人生的光亮。
因此,其《赠李观》诗有云:
昔为同恨客,今为独笑人。
舍予在泥辙,飘迹上云津。
卧木易成蠹,弃花难再春。
何言对芳景,愁望极萧晨。
李观见他这样的悲观与失望,而在李观看来,自称“埋剑谁识气”的孟郊,确是有才能的人,于是就想帮他一把。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
举报
© CopyRight 2011 yiread.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