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面人生——国史十三人物传略》
第17节

作者: 嵩阳云树
收藏本书TXT下载
  唐穆宗长庆三年(823年),韩愈出任京兆尹,遂命人将女挐遗骨迁葬韩氏祖坟。其在《女挐圹铭》里说:“女挐,韩愈第四女也。愈为少秋官,斥之潮州。女挐年十二,病在席,既惊痛,与其父决。又舆致走道,撼顿失食饮节,死于商南层峰驿,即瘗道南山下。五年,愈为京兆,始令易棺衾,归女挐之骨于河阳韩氏墓。”

  往事平述,却是字里泪光,我仿佛看见一个老父亲的牵挂,月球一样艰难。
  当然,这是一年或多年之后的事了。
  韩愈、韩湘从宜城驿启程,经夏口、岳阳,过水波洞庭,再由湘江乘船溯水而上,过五岭,泊舟韶州乐昌县的昌乐泷头。韩愈吃过饭,稍作休息,便上岸去找泷头吏打听潮州的现况,于是而有《泷吏》长诗。
  落笔即讲“南行逾六旬,始下昌乐泷”。韩愈正月十四日离京,眼下身在路上已整整六十天,依此来推算,到达昌乐泷时当是三月十四日。他追述轻舟千里,“险恶不可状,船石相舂撞”,相当惊险。
  复次临泷,游临泷寺,作《题临泷寺》:
  不觉离家已五千,仍将衰病入泷船。

  潮阳未到吾能说,海气昏昏水拍天。
  潮州的府治在海阳,今广东潮安。潮阳是潮州下辖的一个县,唐高宗年间曾并归海阳县,最靠近海边。韩愈概以潮阳指代贬地之远吧。
  从诗意来看,此时,韩愈概奈不住旅途劳顿,身已染恙了。
  舟至离韶州八十里远的宣溪时,日已向西,云水苍茫。适逢韶州刺使张蒙致书问侯,韩愈答以《晚次宣溪辱韶州张端公使君惠书叙别酬以绝句二章》,其中说:“客泪数行元自落,鹧鸪休傍耳边啼。”
  这时候的韩愈是相当寂聊的,因此邀约张蒙,天涯孤旅,切不可断了音讯,“俱是岭南巡管内,莫欺荒僻断知闻”。

  话虽如此说,韩愈却并不打算暂停行程,去韶州拜会张蒙,这是因为韶州亦有他的一段伤心事。
  四十年前,他随同样被贬的长兄韩会来过这里,在韶州住了一年,始料未及的是,韶州竟成了韩会最后的归宿。可能是这个缘故,怕触景伤情,因此,船至始兴江口,韩愈只远远地眺望了韶州一眼,却是轻舟已过,留下了这样的诗句:
  忆昨儿童随伯氏,
  南来今只一身存。
  目前百口还相逐,

  旧事无人可共论。
  《过始兴江口感怀》这首诗写得亦很感伤。韩愈忆起当年的南行,可是现在寡嫂死了,乳母死了,与他一起长大的老成也死了,已身复是迁谪来经此地,“其为感怆,何可胜言也?”
  日期:2012-05-24 08:14:00
  六
  约在途经郴州时,桂管观察使裴行立,遣幕僚兼朋友元集虚,从桂林携药物及书劳问韩愈于途次。

  元集虚,字克己,大排行十八,有学问,史称“博通三教,以儒为主”,不乐时务,自称山人。与时贤柳宗元、白居易等俱有交往。韩愈称其“元十八协律”,当是以协律郎佐裴行立幕。柳宗元为永州司马时,有《送元十八山人南游序》,对元集虚的立学主张有过概括和归纳。大抵元集虚认为,儒、道等诸子之说以及后起的释家之说,并无“抵牾而不合者”,“要之与孔子同道”(《韩愈评传》)。

  这说明元集虚倾向于和同儒、释,至少他不排斥释教。当然,他的学问到底是以儒家为主。正是缘于这一层因素,韩愈与元集虚,同食同眠了很长一段路程,从郴州过韶州到清远县,时间长达旬日之久。
  当元集虚不得不告别时,韩愈有《赠元十八协律六首》,借赠元十八,表达对裴行立的感激之情:“嶷嶷桂林伯,矫矫义勇身。生平所未识,待我逾交亲”。这么说来,“桂林伯”裴行立平生是未曾与韩愈谋过面的,他们顶多算是神交,而恰只是这样的彼此仰慕,裴行立竟不计利害,于落难之时援手韩愈,这给韩愈的心灵震撼与慰藉,实非“数幅书”与“药物珍”所能承载得了。

  这样的交情才称得上君子之交,冰雪情怀。
  韩愈又叨念起他的另一位老朋友,谪处柳州的柳宗元,遂托元集虚致书柳柳州,望他善自爱珍,等待时机。
  至于韩、元二人之间的促膝长谈,到底谈了什么,相关文献未见记载。但是诗中,韩愈一直声称自己很困惑,却目元集虚是明白人。由此来看,这一路上,除了江山胜景,他们更触及心灵,韩愈理当对元集虚“博通三教,以儒为主”的学术存在若有所思。在下文的叙述中,我们将会看到这种影响力的真实在场。
  有迹象表明,元集虚是韩愈贬潮期间,对其思想产生过关键性影响的一个人。
  三月二十五日前后,韩愈到达广州。广州为岭南节度使的治所,当时的节度使名叫孔戣,系孔子三十八世孙,为官清廉,有政声。韩愈在朝时与他曾有过交往。韩愈抵潮后,孔戣考虑到潮州州小俸薄,每月别给钱五十千以供用度,又是一个古道中人。

  由广州向东,舟行至增城县东境的曾江口。时暴雨成灾,洪水为患,不得已泊舟岸边,夜宿民家。却见村里洪水泛滥,“犬鸡俱上屋”,一片萧条与狼藉。问语民人,皆曰每年都要重复上演这样的景象,韩愈不觉为之恻然,“哀此为生微”。由此联想到自己的落身南蛮,“茫然失所诣,无路何能还”,其情怀之孤寂,一如雨滴落在瓦片上一样难以收拾。

  以上便是《宿曾江口示侄孙湘二首》所传示的大意。
  四月二十五日,韩愈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到达潮州,计行程八千里,走了近一百天,真可谓是八千里路云和月了。随后南迁的家人并没有追及,大约在韶州住了下来。
  故事,每一位地方官到任,第一件事便是上“谢恩表”,韩愈也不例外,只不过他的《潮州刺史谢上表》,读来另有一番况味。
  日期:2012-05-25 08:07:58
  七
  在古文家眼里,《潮州刺史谢上表》是韩愈的代表作之一,据说是“通篇硬语相接,雄迈无敌”。然而我看却未必,我的意思是,不必为尊着讳。

  虽然韩愈在《谢上表》中坚持认罪不认错,承认处事方式有问题,这就如《宿曾江口示侄孙湘二首》中所说的“嗟我亦拙谋”。但他牙关紧咬,并不愿在大原则上作出让步,这就是古之学人最为伟大的地方:
  崇尚良知,坚定操守。
  尽管如此,他的笔下到底流露出戚戚怨嗟之色。他埋怨潮州这鬼地方“毒雾瘴氛,日夕发作”,而“臣少多病,年才五十,发白齿落”,怕是“理不长久”矣,“死亡无日”矣,乃至说出“死不闭目”这样的话来,“伏惟陛下,天地父母,哀而怜之”。
  因此之故,北宋欧阳修云:“每见前世有名人,当论事时,感激不避诛死,真若知义者;及到贬所,则戚戚怨嗟,有不堪之愁形于文字。其心欢戚,无异庸人,虽韩文公不免此累。”(《欧阳文忠公集》卷六七《与尹师鲁第一书》)。
  且不论为之开脱之词有多少,比如苏东坡就说:“与其靦颜忍耻,哀求于众人,不若归命投诚,控告于君父”。然而但凡读过《谢上表》一文的,大体都会有欧阳修相似的感受,至少我的感觉是这样。韩愈这种矛盾的心态,或缘于其兄韩会的死于贬所,遂成为他这一路来难以开释的心理暗示。但不管怎么说,韩愈终究没能彻底放下。

  唐宪宗接到韩愈的《谢上表》,果然动了恻隐之心,欲复用之。宰臣皇甫鎛却“素忌愈直”,既忌禅又看不惯韩愈直来直去的脾气,遂从中谏阻了事。
  那么好吧,且来看韩愈的安之在潮州。
  这里暂不去说韩愈的“勤于王事,忠于职守”,我们且来看他的喜交游。因为于此,我们将有机会进一步了解贬谪之臣的内心世界。
  当初匆匆南迁,来不及与友人告别,这不,翻越千山万水而来的便有贾岛的《寄韩潮州愈》诗:
请按 Ctrl+D 将本页加入书签
提意见或您需要哪些图书的全集整理?
上一节目录下一节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举报
© CopyRight 2011 yiread.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