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什么都不做，一来容易给人安上能力不足、无所事事的名声，体制内最忌讳的就是在其位不谋其政，混日子、资历没问题，但那是底层科员的做法，县长这个级别，这辈子都不可能坐上去，否则一县人民吃喝拉撒，谁来解决，谁来负责？

　　二来，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三把火不仅仅是烧给手底下班子看的，也是烧给外人看的，能不能改革、振兴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借着这种机会打通本地的关系，后面做事才更方便。
　　行政级别高的领导，大部分时候不允许本地人就任，这个姓钟的县长，多半也不是本地人。
　　张硕以前备考申论时，就研究过，只是海东县县长的名声，还不算响亮在外，他不认识这号人物。
　　人一到场，就跑到张启明这位市长面前，弯腰说着些什么，张启明脸色平静，也没有发难的意思，只告诉他们，这是非正式会议，不用那么认真对待。
　　可那几个领导，哪里相信这话，有人一下就认出了旁边的周副局长，想着客套几句，但周副局长连理会的意思都没有。
　　这就让人心里更加发慌了，那位县长仍旧在问些什么，张启明才缓缓开口，压低声音交涉了起来，时不时还用手反扣了桌子，看样子是在训话。
　　张启明很年轻，能坐上这个位置，没人会觉得他是花架子，张硕也不曾觉得，虽说这个表哥做事有点脏，但在就政这点上，绝不差。
　　眼看机会来了，张硕调换了一下位置，坐在了表嫂身旁，压低声音道：“嫂子，我表哥他怎么突然这么上心了？”
　　表嫂翘着二郎腿，坐姿端庄的很，对于张硕的问话，她只是简单解释：“你哥说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啥事他都听我的。”
　　冰释前嫌了？
　　张硕算是明白，八成是那次宴会过后，表哥给表嫂认错了，今天过来这里，说不好是想在嫂子面前表现表现，但又表现的有些夸张。
　　“表弟，你家事处理完，就老实回去上班，你嫂子跟你说的话，都还算数，知道么？以后提拔什么的，都少不了。”
　　表嫂怕张硕心里担忧什么，她主动强调了一下：
　　“别觉得嫂子跟你哥暂时和好了，就把你当玩具，用完就给丢了。”
　　张硕点了点头，心里头总觉得这说法有些奇怪，但也没有询问表嫂太多，回到老爹身旁继续等着。
　　县长就那样站在张启明面前，说了十几分钟的话，都还没有结束的意思，反倒是大厅外头，也没见其他人进来。
　　看样子，今天不是什么大阵仗了。
　　这想法刚出现，张硕就看到接二连三的人影，从门外走了进来，男女都有，先后有二三十个，短短十分钟左右，身边的桌椅上，坐满了人。
　　“这……整个县政府的领导班子都到了？”

　　张硕心里一跳，整个会议厅真就座无虚席，后面来的这帮人，也是一个个略显紧张，不过跟县长那些人不一样，他们大概只是收到了消息。
　　“好了，人都到齐了吧？到齐了就坐，我来简单说几句话。”
　　张启明缓缓开口，那县长就立马摆手，叫人坐回了原位。
　　没说什么废话，表哥直入主题，讲了一下海东县跟黄彪有关的事情，顺而把张硕一家遭黄彪做局的事情也给讲了出来。
　　张硕目光就盯着那县长，他一听张国彦是市长大人老舅，当场就脸色苍白了。
　　黄彪是县霸，他作为县长，哪能不知道这号人物的存在？只不过这些年黄彪办事很利索，也听上头的话，让他干啥他都愿意干，背锅顶包都能找上人。
　　对这种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错吧？
　　谁能想到，多年以前犯下的错，今天成了这位市长发难的理由。

　　从政策层面，谈到改革层面，再到海东县的经济情况等等，张启明是半点没有停顿，说到最后，他的语气也跟着严厉了起来，对着下面就喊，包庇过黄彪的，一个个站出来。
　　现在跟他如实交代，后面可以从轻处理。
　　说是非正式会议，这听起来可是比会议还可怕，毕竟真会议上，不会这么叫人出来坦白从宽，张启明这一招是阎王点名了。
　　县长没站出来，他不能站，就算真包庇了也不能站，更别说他压根没包庇，只是纵容下属跟黄彪这种人有来往而已。
　　眼看没人敢动，钟县长回头就看着那些下属，拼了命给他们打眼色。
　　那样子就像是在说：愣着干什么，趁现在纪委不在，赶紧滚出来！
　　僵持了大概半分钟左右，一个接一个的领导站出来了，大概有着六七人左右，年纪看上去都不小，坐着的位置也比较靠前排。

　　张硕拿着手机，打开了搜索页面，进了海东县县政府的官网，按照上面公布的领导班子照片，一个个看了过去。
　　这里面，可有不少人啊。
　　县财政局的，县审计局的，县农牧局的，县城建局的，都有。
　　这倒是和张硕眼中想象的差不多，如果一个县霸想要在县里混的风生水起，最好接触、贿赂的就这几个部门，再比如说司法局，公丨安丨局，公检法类型的，都只能通过中间人联系，他自己是没这个本事能找上关系的，不然就真是无法无天了。

　　现在不比九零年代，往回数个十几二十年，别说县霸，村霸都能把公丨安丨局派出所当自己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动不动还敢带人闹事、打砸抢，亦或者干脆就是自家人，说抓就抓，说判就判。
　　放在这个时候，你敢这么嚣张，那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是要被抓出来当典范，从重处罚的。
　　“就这么些人了？还有没有别的，自觉一点，别等了年底，我派人彻查，又抓出来几个，到时候就不是我说了算。”
　　张启明喝了一口茶，语气平淡道。

　　张硕觉得，像是在上课一样，老师手里拿着一根竹条，对下边的学生喊，谁没写暑假作业的，自觉点领罚，回头点名查，那就要通报家长了。
　　紧张啊，害怕啊，就那样的心理。
　　只不过表哥手里没有竹条，但他说的每个字，都可以视为竹条。
　　等了大概两三分钟，都是面面相觑的，也没其他人继续站出来了。
　　张硕不觉得奇怪，这里面肯定有其他人，或多或少给黄彪行过便利，但他们未必知道自己帮的人是黄彪。
　　这就是权力便利的另一个特点，张硕比大多数人都看得明白，有时候你眼前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相。

　　张启明当了这么久的市长，和表弟的想法一致，他也没有继续追究，而是让这些人把帮着黄彪做的事情，给说出来。
　　这就有意思了，非正式场合交代，没有纪委在场，一般非体制内的人都会觉得，张启明是要来个包公审罪，亲审亲定。
　　可包括县长在内的老油条都知道，这是张启明故意放了他们一马。
　　“不愧是市长。”

　　张硕心中喃喃自语，表哥真正的目的，恐怕并不是找县政府的麻烦，如同他刚才在自家所说的那样，敲山震虎，杀鸡儆猴，自然要把那只鸡的罪行压到最大。
　　黄彪做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来证明他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