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嫂用这个理由过去，没问题。
　　但他敢肯定，不是张启明的安排。
　　两人现在都闹僵了，有这个可能么？
　　显然没有。

　　所以表嫂过去，一定带着目的。
　　“让老家伙接电话，我问问他怎么回事。”
　　张硕还是更担心父亲的毛病。
　　表嫂却接着道：
　　“他老人家没跟你说，是怕你担心，昨天我过来，帮他把欠下来的医药费交了，又带他去做了个全身检查，没啥毛病，你不用担心。”
　　这是跟自己邀功呢。
　　张硕无奈道：

　　“嫂子，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我也知道你没那么好心，让我爸接电话吧，我跟他聊聊，然后咱们再通个电话。”
　　表嫂哎了两声，就把电话递了回去。
　　“你个臭小子，对你嫂子尊重点！她是远亲，能来帮咱们家，那是咱们家的荣幸……”
　　老头子训斥了两句，张硕嗯嗯称是，而后就问了具体情况。
　　肠梗阻，肠坏死了一段，给切了。
　　从老家伙嘴里说出来，跟吃了顿饭、撒了泡尿没区别。
　　但张硕听的却是心里难受，他哪里不知道家里的情况，欠了外债不说，平常有个什么小病什么的，都是靠忍。
　　忍不住了，买点药吃，吃了药再继续忍。
　　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去医院。

　　问，就是怕花钱，动不动检个查就上千块。
　　这次动的还是个大手术，多半是拖到了没法拖的时候，才去医院切了肠子。
　　钱倒是小事，那疼，可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张硕压不住心里的气，但也知道自己骂不过老头子，替许梦洁借钱的事只能放一放了，干脆问老头子，表嫂过来还有没有别的事。
　　老头子说没了，本来表嫂还想拿十万的现金给家里，但他硬是没要。
　　这让张硕松了口气，如果表嫂先斩后奏，用人情来压他，他肯定是没法拒绝的，只是心里对表嫂，会更加防备。
　　毕竟，这是他的弱点。
　　而面对弱点，总会有递刀子和递棉衣这两种选择。
　　但这也让他更不明白，表嫂的目的了。
　　说到后头，老头子也没问张硕在监区的情况，大概是表嫂都往好了说，索性也懒得提，就把电话给了张硕的母亲。
　　亲妈的关心，就是不一样。
　　吃得好不好、穿的暖不暖、手里缺不缺钱……
　　能问的问题，都问了一遍，才放心挂断电话。
　　最后，电话回到老头子手里，才问出缘由。
　　“听你嫂子说啊，县里最近批了一块地，要拿来建咱们江州大学的分校，以后有外地大学生过来读书，就方便多了，工程量不小，光前期投入，就要花上两三千万呢。”
　　县里的工程？
　　张硕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但没急着说话。
　　“你爹是干什么的，你也知道，前些年得罪了县里住建局的领导，到现在都没哪个工地愿意给我活干，只能带着手底下的人到处做散工，给人打灰、搬砖，身子骨是真扛不住了。”
　　“正好聊起这个事儿，你表嫂就让我跟你说，看看你能不能请你表哥出面，找那位住建局的领导吃个饭，赔个罪……”
　　“要是能搞定的话，你爹说不定就能掺和一把，借着你表哥表嫂的光，跟你叔一起接下这个工程，哪怕是分口汤也行。”
　　“家里的外债，还剩下七八十万，你爹是真还不过来了，你现在也长大了，该替家里分担点了，就当爹求你的，争点气！”
　　从未放低语气，跟自己谈过话的老爹。
　　这一次，却是低声下气了不少。

　　张硕眼里，莫名多了点泪光。
　　当年先是得罪人，又被坑骗，老头子都没这么跟他说过话，反而当着他的面，拍拍胸膛说这点事儿，自己一个人就能扛得住，叫不得事。
　　让他学好，以后当榜样。
　　这日子，过得是真快啊。

　　“我知道了，爸，我来想办法。”
　　“你就在家里好好养伤吧。”
　　挂断电话，张硕只能深吸了一口气，答应下来。
　　看来，还是跟自己想的一样。
　　表嫂是想用迂回战术，逼自己妥协。

　　可他有什么办法？
　　爹妈都老了。
　　家里就他最大，妹妹才刚实习。
　　天虽然没塌下来，但他也到了该扛一扛重担的日子了。
　　不过让张硕疑惑的是，表嫂并没有选择在电话里面把事情说清楚，只告诉张硕，她晚上会回来。
　　让张硕先上班，等她电话就好。
　　发生了这种事，张硕哪里还有心思上班。
　　一整天，他脑子里都是表嫂。
　　那强势、霸道的语气，还有说一不二的模样。
　　等到下班点，换好衣服。

　　表嫂准时打来了电话。
　　给张硕报了个地址。
　　是个咖啡店。
　　这让张硕不免疑惑，过去表嫂约自己去的地方，不是什么商K，就是什么茶楼之类的，总之都是不干净的地方。
　　这次，换了个咖啡店。

　　咋的，换了个口味？
　　按照要求，他迅速赶了过去。
　　等到了地方后，就见到表嫂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碎花裙，盘起头发坐在窗户边上，连妆容也没有，端着喝咖啡的样子，平易近人的很。
　　张硕一坐下，表嫂便微微一笑：“坐吧，嫂子给你点了一杯牛奶，一份西多士，一份牛排。”
　　“这家咖啡店我高中时候很喜欢来，老板娘一直没换过。”
　　“以前是做西餐的，现在不干了，只有我点这份套餐，她才愿意做。”
　　张硕没什么心思吃东西，但看着表嫂这么用心，还是点了点头。
　　送餐过来的就是老板娘，看上去有五十多岁了，煎出来的牛排香嫩得很，放在桌上后，她也没过问张硕是谁，只是笑道：

　　“小静，有啥想吃的，尽管跟我说，你跟这位帅小伙，还是老样子，点多少都免单。”
　　“吴妈，你忙你的，我们吃这些就够了。”
　　方静脸上带笑，很礼貌。
　　这是张硕第一次从她脸上，看到这种笑。
　　老板娘走后，张硕也动起了刀叉，表嫂就在一旁自言自语：

　　“读书那会儿，我爸很少有空管我，有事没事我就爱来这躲着，这儿氛围好，安静，适合思考，有一回撞巧，来了一伙违法的拆迁队，吵闹着要砸她的店。”
　　“吴妈又是被推搡、又是抽耳光，嫂子看不惯，上去骂了两句。”
　　“结果那帮人，也给了我几耳光。”
　　张硕拿刀叉的手，停顿了一下。
　　“后来表嫂就回去哭啊，闹啊。”

　　“老头儿知道这事儿后，当天就把那一伙拆迁队给送进去了，按那时的罪，本来最多刑拘，结果审他们的人，是市局的一把手。”
　　“那几个家伙，吓尿裤子，啥都往外交代了，背后的保护伞也给揪出来了。”
　　表嫂颇为怀念的笑道：
　　“平白无故送了我们家老爷子功劳不说，还让市局的人沾了光，连带着这间咖啡厅，一起保了下来。”
　　“从那时候开始，吴妈就亲我，我点啥都不要钱。”
　　张硕嘴里嚼着牛排：“嫂子，我笨，没明白你意思。”
　　方静拿着勺子，在咖啡里搅拌着：
　　“我挨了那几巴掌，吴妈店留了，保护伞除了，市局和我家老头都得了功劳，连带你今天吃的这顿饭，都是这几巴掌换来的好处。”